淺談『鐘眼』

□孫英

詩中有『詩眼』，『詩眼』就是一句詩或一首詩中最精煉最傳神的一個字。成詩點眼，猶如畫龍點睛；龍無睛則神采全失。前人說『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為求一字穩，耐得半宵寒』，就是煉好這個『眼』字，這是作詩的要旨之一。嵌字詩鐘也有『鐘眼』之說，作好『鐘眼』，也是作好詩鐘的關鍵。題字是固定而無法改變的，要對好題字，只有在其鄰近的字上下功夫，鄭水心《詩鐘全貌》中說：『鐘眼只應用于嵌字方面，即在限定所嵌之字之上或下之一個字，皆曰「鐘眼」。要切實不浮，或成名詞，或是典故。』王貢南《詩鐘話》中，在『游·散』一唱嵌字詩鐘旁注中說：『嵌字要有「字」有「眼」……蓋題是「字」，附題之字是「眼」，合言之曰「眼字」。一題到手，先尋眼字，眼字得，造句乃有范圍。』簡潔明了，被后人奉為圭臬，王鶴齡先生在《風雅的詩鐘》中直接使用了『眼字』一說：『題目中所限的是沒有對偶關系的兩個字，動筆之初先設法把這兩個字各配上一個字，所配成的兩個字稱為眼字』今人龍平亦極為推之。

也有談詩鐘的文章把所嵌的題字本身稱作詩鐘的眼字，如熊德基《漫談詩鐘》一文中說：『(詩鐘)所嵌的字稱「詩眼」「眼」字限定嵌于第幾字的位置不能變移，僅可將兩字任意嵌于上下句。』福州楊文繼在《七竹折枝摭談》中也直接把『題字』說為『眼字』：『折枝造句，首先要注意盡量避免與眼字同門類字不宜用，尤其名詞，庶免犯忌礙眼。』今人肖曉陽也力推之。其實這種說法，顯然是不合適的，題字是題目，撰制詩鐘之前就已確定，作者只能據此來進行創作，無須改變，當然也無從『煉』起。兩題字的詞性完全有可能截然不同，要支對勻稱虛實相侔，只有在其鄰近的字上下功夫，故題字旁的字最為關鍵。

漢語具有便于作成對偶的特性，上溯周秦典籍，下逮近代歌謠，乃至口頭戲謔，也常是采取這種排偶形式，素來喜聞樂見。劉勰說：『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他又提出四種對法：『故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并以『奇偶相生、輕重相權』的八字法則為絕對共遵的標準，講求對偶的精巧，還得提到首要的地位。一般求穩亦難，如何安排嵌入，就要大費工夫。只有題字對好了，其余部分當可隨意安排，也就容易達到工整了。如沈葆禎《果·靈》三唱（見《壺天笙鶴初集》）：『數事果蔬觴舊雨，百端靈怪話長宵。』中題字『果、靈』二字本來形不成對偶關系，尋得『蔬，怪』兩個眼字，組成近義詞并列合成的『果蔬、靈怪』，成為習慣上可以認同的『對仗』。這個過程我們通常把『選配眼字』過程稱為『作眼』。再用兩個文言的數量詞與眼組成『數事果蔬』和『百端靈怪』兩個詞組，進一步增加了對偶意味。在七言詩中，詩眼大多是第五字或第七字，間或也有煉第一、二、三字者，且詞類大多是動詞、形容詞或虛詞。鐘眼則不然，是個合成詞，其關鍵在于選配的『眼字』，需要煉，其類雖各種皆有，卻以名詞為多，其位置已如上述，是題字旁邊的字。像鳳頂格是一唱，眼字只能是第二字，如『去·中』：『去時冠劍年猶少，中歲文章世已驚。』用『時、歲』作眼字，與題字組成時間用語而相對。相反，雁足格是七唱，眼字只能是上一個字，如『落·絲』：『荊杞兵塵生萬落，苧蘿幽恨網千絲。』用兩個數字作眼字，組成了工穩而巧妙的一聯。

王彭年在《詩鐘瑣記》中，也肯定地把與題字搭配之字作為『眼字』：如何選擇眼字呢？分析一下前人的佳作，大概有如下幾種手法：

一是化實為虛或化虛為實。如『蠅·綠』（鳶肩格）：『相看綠鬢菱花鏡，自寫蠅頭貝葉經。』『蠅』通常情況下是名詞，亦即為實；『綠』則是形容詞，亦即為虛，一虛一實，如何相對？而在能者手下，卻很容易地用兩個形體類的名詞作眼字，從而他『蠅』字化實為虛而組成工對……

也有題字本全是實字，作者偏要化實為虛，以收特殊的效果，這也要靠眼字從中起作用了。《詩鐘說夢》中記有：『又有葉君芾棠者，亦稱作手，余最喜其「蟲·館」第二唱云：「已蟲琴柱知音杳，久館權門脫穎難。」「蟲、館」皆實字，而頗難對，此聯竟將「蟲、館」揉成虛字，可謂妙矣！』說難對，有點言之過甚，改說不易對好，更符合實際些。不過將此原是名詞的二字變成動詞后，全聯的確生動得多。

另一常用的手法，是題字與眼字組成專有名詞而相對。題字與眼字組成地名以對，也是常見的，如『上·街』（鳶肩格）、『曲·梁』（鳧脛格）、『口·蘇』（雁足格）：『李斯上蔡悲牽犬，馬謖街亭誤臥龍。』『賣茶客向浮梁去，載酒人為杜曲游。』『橫槊才看離夏口，聽鐘今又到姑蘇。』

聯中的上蔡、街亭、浮梁、杜曲、夏口、姑蘇，都是地名。

……

一般情況下，題字與眼字是二字連用而組成對仗，但也有三字連用，如上面最后三例就是。另外，組成人名和地名等的三字連用也不少，如『師·小』（燕頷格）及『雙·景』（鳧脛格）：『鄭小同承高密學，顏師古注孟堅書。』『捫虱雄談王景略，驂鸞仙曲董雙成。』

鄭小同、顏師古、王景略和董雙成都是人名，題字是與上下兩字相連而對；又如『分·燕』（鳳頂格）和『漢·書』（鳶肩格）：『分茅嶺上思名將，燕子樓中吊美人。』『阿羅漢現牟尼相，封禪書成譎諫章。』

或是與下兩字、或是與上兩字相連而對，此時說那個字是眼字呢？還是宗威在《詩鐘小識》中說得好：『題字為題中之珠，須支對勻稱；虛實不侔，最難配置。最要者題字上下相連之字，屬對工穩，輕重停勻。如屋之梁棟既建，其余藻飾雕琢，自易施工；否則色彩鮮明，而骨干脆弱，未有不蹶者。』在上面所說的這種情況下，還是用相連之字這種說法，似乎更合適些。

以上是王彭年先生關于『眼字』的論述，還是很有道理的。

綜上所言，我們應當得出這樣的結論：鐘眼與詩眼是絕不相同的兩個概念。在創作嵌字詩鐘時，應注重作眼求對。嵌字出題通常取不自然成對的兩字，這就要求注重選配眼字，要有『字』有『眼』。『字』包括『題字』和『眼字』。『題字』是指題中欲嵌之字，與『題字』組成的詞或詞組之字是『眼字』，是形成眼的關鍵之字。一題到手，先依『題字』尋得『眼字』，再遣詞運典（作眼）形成『鐘眼』（簡稱為『眼』），以詞為用，非煉無以運其詞。只有這樣，才能做到『一字嵌進去，九牛拉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