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正在生死交替（組詩）

蕭蕭

寒露之后

秋風打磨一個詞，細如針尖

穿心。一個背影把群山趕向峭壁

寒蟬鋪滿歧路，不易登高

我在這個詞的內部，摸到了秋天的絕望

寒露之后，該涼的終將涼下來

落葉開始出發。秋天層層扒開自己

給你看。再前進一步，寒枝舉起白霜

每個人終將是一棵裸奔的樹

被秋風示眾，與骨肉分離

異類

他要拜一位老木匠為師

與那些死去的木頭

交換一種活法

他繼承木匠的絕活

親自操刀，各種刀法嫻熟

就它們的來世各執一詞

把行將就木的自己

打造成一件過時的家具

與自己疏離

到肉，到骨，修改一生所有的錯

一個人對世界全部的熱愛

在木頭里再次使用一次

與一個時代保持克制的距離

他枯骨里冬眠的雷鳴電閃

終將從木盒子里放出來

一封家書

夜色澄明，鼾聲里有露珠滑落

孩子們，我給你們布置的夢鄉里

星光剛好夠用，風不薄不厚

夜色替一個父親緊緊摟著你們

你們必須聞雞起舞，辰時出發

旭日升起后，我要求你們向世界宣誓

從今做一個勤奮的人，要有光的

善良，照亮人間苦難的陰影

孩子們，你們要征服一座山

必須先翻過我身上的懸崖

踏平深淵，我給你們備的糧草有限

留在骨髓里的一筆遺產，你們隨時動用

劈柴

一個掄起斧頭的人

在院子里劈柴

與每一根木頭決戰

他心里有一座山

無人可翻越

當他再次舉起斧頭

在一堆骸骨里斧正自己

天高，群山低頭不語

一個只剩下骨頭的人

從灰燼里取出一座火焰山

山中歸來

山路擁擠，春天在我的身體里越來越狹窄

暴風驟雨前夕有火焰無法摧毀的顫抖

向上邁一步，春風又薄了一層

人在青山，人間就無法停止悲傷

亡靈夾道歡迎，山中咳嗽聲

讓后山再前進一步，凜冽之痛從骨頭里

破土，草木與閃電合謀，在破敗的寺廟

企圖篡改一個節氣的引申義

山雨欲來，死去的人在泥土里翻身

許多事物都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所有的清明都蓄謀已久

萬物正在生死交替

每塊墓碑，方寸之間都有山高水長

在山上，我把父母來時的路

再走一遍。在山上，我活得更像一個人

下山后，我與自己隔世而居，了無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