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鳩日記（組詩）

葉寧

這個春天有些不可描述

我們只說說鳥的事

一只鳥來便來了

飛走也便飛走了

軌跡無關緊要

天空根本不在乎

隨便多畫幾個圓圈

——題記

一、2020年2月29日，斑鳩飛上窗臺

一只斑鳩飛來

在陽臺上的不銹鋼欄桿落腳

站不穩，它就撲扇一下翅膀

它咕咕地叫

我并不反感

吵就吵吧

我在干的事

可能真沒有一只鳥重要

斑鳩向屋里看

沒看到有貓狗

沒看到拿著網兜追鳥的孩子

它看到我夾著煙，和它對視

如果它愿意

我可以讓它一覽無余

二、2020年3月4日，坐一坐

斑鳩趴在窗臺

趴在寬不到十公分的鋁合金窗軌

就像我在宜家選購沙發

一定要將身體全部安放進去

坐一坐

才知道舒服不舒服

三、2020年3月16日，銜樹枝

這只斑鳩又帶來一只

它們一樣的羽毛

像穿著情侶裝

我猜，體型大點的是公

小點的是母

它們銜來小樹枝、草桿

放在窗臺，交叉著平鋪上去

一邊鋪、一邊趴一趴

一道窗戶是界

窗內是我的家

窗外是它們的家

趁它們不在，我打開窗戶

在旁邊的空調機上

又給它安了一個紙箱

固定好、墊上稻草、撒一點米

它們回來了，看也不看

對啊，憑什么我這個陌生人付出善意

它就要改變了它的生活方式？

四、2020年3月18日，交尾

它倆繼續在窗臺堆樹枝

一起趴著，一只的翅膀

蓋著另一只

分不清哪只是公母

外面街道冷清，沒有喧鬧

大家足不出戶

有人面壁反思

有人練習烹飪

有人在寫日記

滿世界是它們在叫

咕咕咕，咕咕咕

提醒大家現在是繁殖的季節

看到它們趴在一堆

我知道它們也正在繁殖

戀愛不能打擾

我退后，給它們

留出距離

五、2020年3月21日，近距離看窩

趁它們飛走覓食

我打開紗窗，看看它們的窩

一小堆樹枝依然散放著

卻不是早幾天的散亂

已經趴出窩的形狀

它們還找來細鐵絲

居然把鐵絲穿進紗窗的小孔

一根壓著一根，很穩

它們飛回來，我趕緊關窗退后

野性的精靈

還是讓它保持野性吧

別和我靠近，別管我是個什么人

六、2020年3月25日，下了一只蛋

趴了幾天，趁它出去覓食

我隔著紗窗看看窩

窩里多了一只蛋

很白的一枚

我發了條朋友圈

像當了爺爺一樣

簡陋的窩里躺著的蛋

就像馬槽里的新生命

東偉說它還要再下一只蛋

那真是太好了，雙胞胎

我小心翼翼地關好紗窗

它就回來了

繼續趴在蛋上

七、2020年3月26日，第二只蛋

趴了一天它又飛走

我湊近看看

果然，窩里又有了一只蛋

第二只蛋和第一只蛋

一樣潔白、干凈、完美

簡陋的窩，應該叫

產房還是搖籃？

八、2020年3月27日，孵蛋

繼續孵蛋，日夜不動

白天晚上都是一個姿勢

窗戶上多了尊雕塑

九、2020年3月28日，小米

趁它不在，我要去撒點米

摸摸蛋殼，感覺有20°，略溫熱

王哥說大米不好，要小米

那我就撒點小米

十、2020年3月29日，紙箱坍塌

今日暴雨，城郊還下了雪

我給它準備的紙箱

軟噠噠地坍塌了

一陣后怕

如果它接受了我無知的善意

此刻它就要到處找蛋

或者在窗邊哀嚎

它的窩雖然簡陋

但是風吹不散、雨沖不壞

這個問題上，我錯了

斑鳩對了

十一、2020年4月5日，麻雀和糯米青團

窩邊的大米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斑鳩吃的

有幾只麻雀飛來吃米

你孵你的孩子、我吃我的米

麻雀更機警，有點聲音就一哄而散

蛋孵了幾天

殼從純白略微發青

顏色像極了

今日清明，家家都吃的

糯米青團

十二、2020年4月9日，趴

就算時不時調個頭趴著

也是整天不動

身體和力量的大小

不成比例

十三、2020年4月10日，公鳥叫

母鳥趴著不動

公鳥來叫

咕咕咕咕

對著蛋

窗外那么多事

只有這事，對它們最重要

十四、2020年4月11日，和公鳥一起趴著

和公鳥一起趴著

晚小雨

雨中公鳥張開翅膀

似給它的愛人打氣

是不是小鳥快要出生

這兩口子顯然加大了力度

十五、2020年4月12日，鳥誕

動靜比較大

公鳥飛來

母鳥飛出去

母鳥飛回來

兩只鳥在欄桿走著小碎步

仔細一看

窩里出來一個毛茸茸的小鳥

顏色和樹枝接近

不容易看出來

大鳥起身只一瞬，像一床白被面

蓋在小鳥身上

十六、2020年4月14日，1968年的今天

公鳥多數時間不在

母鳥一動不動繼續趴著

看不到一只還是兩只

不知小鳥長成什么樣子

今天是我生日

想到1968年的今天

我家也有兩只老鳥

圍著剛出殼的我轉

十七、2020年4月16日，摸鳥

今天母鳥站起來

終于清楚地看到小鳥

只有一只

另一個蛋顯然沒有孵出

早已不知去向

母鳥見我打量，后退兩米

讓開探視的位置

我打開紗窗

捧起小鳥

它的長嘴咬我

好像很反對

趕忙把它送回窩

果然，朋友圈也是一片反對聲

說它沾了人氣

就要被母鳥拋棄

十八、2020年4月20日，大鳥離開

母鳥站起來

和小鳥有了些距離

小鳥的嘴尖得明顯

公鳥也飛回來

對著小鳥咕咕叫

兩只大鳥飛走

留下小鳥獨自趴在窩里

有人告訴我：

幼鳥孵出后，大鳥將食物

在自己嗉囊里消化成糊狀

咕咕叫是通過氣壓將糊糊壓出

嘴對嘴喂養幼鳥

等幼鳥的嘴長尖

不能再嘴對嘴喂食

所以此時，大鳥會堅決離開

這樣看來

剛才是大鳥最后一次喂食

這樣的告別竟被我撞見

大鳥確實棄了窩

卻不是因為沾了人氣

十九、2020年4月22日，從小孤獨

母鳥一天未見

小鳥獨自在窩里趴著

從小就遭遇孤獨

羽毛漸豐

仍不足以張開來飛

這一切小鳥應該全懂

二十、2020年4月25日，結尾

小鳥獨自在窩里趴著

早上大風

擔心小鳥被吹走

它站了起來

爪子緊緊摳著不銹鋼欄桿

光滑的不銹鋼管

它站得平穩

不知道什么時候練出了腳力

見有人靠近

它聳起翅膀

它大了

張開翅膀飛起來的一刻

才是一只真正的斑鳩

我的任何嗔心

都會害了它

一小時后再去看它

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在了

剩下空空的窩

只要不是被風吹掉下去

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趕忙下樓察看

幾個年輕人在品車

他們沒有見到小鳥掉下來

應該是小鳥飛走了

這樣有風的日子

一定是安排好的，起飛的那一天

二十分鐘后

母鳥、公鳥先后回來

圍著窩上上下下找小鳥

一會它們飛上樓頂

叫聲在那里消失

它們一定在樓頂平臺上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