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禪千年的石頭
——奠屈原投江懷抱的石頭（組章）

侯立權

（一）

荒野，冷月。

風呼嘯而來，狼煙卷起，那么多光亮的翅膀，紛紛損落。

大地烏咽！

萬物鎖上腳鐐手銬。

烏云聚集，憂傷彌散，開始夢一般的淪落。

風暴壓境，天低地窄，一柄寒光就這樣刺進光芒的心臟。

美麗的圖騰已成為最后的離殤。

那一刻，時光開始邁開遠行的腳步，輕盈憂傷。

那一刻，你恪守的堅硬在屈子的懷中柔軟，思想在傷痛中開始透亮，圓潤，清澈。

那一刻，那一羽光亮的翅膀，選擇了流水作為和弦，清亮亮的，旋起疼痛卻輕盈的舞步。

（二）

青苔一層又一層早已隱去你的傷痛。

兩眼黑暗，唯獨觸到你遞給他的手。他縱身一躍的最后心痛，是你咬緊牙關按下了快門。

千年再千年，那一躍留下的傷口，依然在淌著血。

蘚苔能否憶起兩千年前傾斜的天空的風暴雷電，叢林的險惡刀劍扼殺峻潔和明亮的生靈？

時光在多少峰回時轉了路，你卻依然在時光的低處沉默，守著那柄劍和長滿黃金甲的骨頭。成為低處事物的傾聽者——聽憂傷的細碎波光，聽千年挽歌背后的舞蹈，聽他骨質騰沸江海的火焰。

五月五日的大地，波濤澎湃，有地火在燃燒。

（三）

歲月流遠，柳岸一季一季蔥蘢。

你的長嘆照見多少紅塵深處的幽暗。

流水蜿蜒，之于你，早已習慣和依附于一個癡人的火熱之心熔鑄于遠方的夢。

你以最高方式行走。穿越千年的河流，原野；穿越千年的楚風和悲痛；穿透陳腐宮庭輝煌背后的黑暗。

你在水域的最低處沐浴每一滴水的光亮，每一粒沙的溫暖。

水波輕飏，你成為水中最燦爛的蕊，沉香無邊。

（四）

沉靜。時光悠遠。

那片橘林成了你最后的精神家園，那方水域成了你靈魂的最后居所。

波光滔滔，訴說往事，訴說歲月的苔綠和斑駁。

時光婉約。心中藏著的千年波濤的苦澀和光芒，已歸于純粹的晶瑩。

喧囂遠去。打開內心，那舉長劍的人在歲月中橫渡成景。

一波一波的朝浪，捋直了擁有纖長的綠和藍，還有詩句和波濤淘洗過后的恢宏和遼闊。

時間里的歌，思想和鈣——濤聲不斷。

（五）

在遼闊的時間里，你早已修煉成佛。

心無旁騖，在屈原撂下的鈣質和鹽粒里潛心修繕。

你閉目靜修，在屈原靈魂的清純笛音中，細聽濤浪對君王的控訴，聽蒹葭權貴們貪婪的欲望一點點地坍塌。

地脈深處，你這坐禪千年的石頭。

千丈綠苔里豐滿的濤聲律動我們的心脈。

（六）

月色朦朧，我在大地的潮汐中，思忖你的堅硬和柔軟— —

也許光亮的事物都要經歷起伏滌蕩，坎坷和陷阱，磨礪和淬煉，或者重生，才自由，流動，舒展。

我知道，你那份堅硬中的柔軟育養了數千波濤。

萬千光亮，在滾滾地脈中奔騰閃爍，在遼闊天宇中撲閃著翅膀。洞徹你的重生。

你以明月的方式照我。我得敞開心靈迎你，以螢蟲的方式收儲你給予的養分，包括你歷經的曲折和懷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