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辭（外二首）

徐必常

把大海的眼淚擠干，擠去咸

擠去澀，擠去苦

水的骨頭就站在那里。它堅硬

易碎。碎了后有棱有角，鋒利

這一點像極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

也像極了大海

生活擠干了她的淚，她的汗

剩下的苦和澀，她有本事把它變成甜

這一點，她比大海聰明，比大海能干

比所有的水晶都有本事，又比所有的水晶

透明和純粹

她一直想給我建一座水晶的房

開始我貪婪，再后來

就常常替她捏一把汗，再后來

我把她的汗水榨干，身子榨干成一張弓

生活榨成一張網

但有一樣是鮮活的，就是她眼里

水晶般的愛

我一直想對她說，您給我建造的水晶屋

在我心中。它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宮殿

您的孫子不知天高地厚，硬說那水晶宮殿

是冰糖屋

我依了他，母親

童言愛信口雌黃，這是他想要的甜

我就依著他的性子

路過果園

作為果園，也許還能撐到開花的時候

但果樹們都知道

在它們的園子里再也長不出

桃子，李子，梨，蘋果和葡萄

這里要長出樓房，長出GDP，長出人民幣

長出永遠也填不滿的人心

但桃樹李樹在拼命地開花，梨花

依舊如雨，蘋果樹和葡萄藤在努力發芽

它們看不到未來的日子，卻珍愛眼前的時間

和果園一墻之隔，是一家勞動密集型工廠

工廠和果園一樣，面臨同樣的命運

在那里做工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他們和果樹一樣，明明看不到收獲

還在努力地工作著

想著明天那些掛滿青澀果子的樹

死不瞑目的樣子

我真想做一名拔刀相助的英雄

但我畢竟做不了英雄

我頂多能從它們身上，摘下

一個又一個苦果

拿一部分掩埋，一部分

封存，一部分咽在肚子里

一切

一切都躺下了，包括欲望

一切都想放松，包括呼吸

一切都想把眼睛閉上，包括我

一切再用不著燃燒

一切都在做夢，夢見月亮上

掉下一架梯子

夢見雞犬都升天了

只剩下孤獨

夢見一杯酒

照出所有朋友的影子

一切都醒了，包括日子

一切都像晨鳥一樣歡叫

而叫聲周圍的葉子

一切都綠著，像一個博大的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