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的牧場（組詩）

吉候路立

黃昏

黃昏，牧羊人在點數(shù)

或多或少，數(shù)錯了兩次

一只幼小的綿羊

計數(shù)著自己的步子

安靜地跟緊了它的母親

路邊一棵孤獨的樹上

有只咳嗽不停的鳥

小孩在樹下，空手向它開了三槍

西邊曬得通紅的太陽

正在繞開一朵游手好閑的云

然后輕輕放下雙腳

在連綿起伏的山頭，害怕摔了跟頭

一顆頑皮的星星迫不及待

試圖篡改出門的時間

探出頭來，掀開黃昏的布簾

我坐在院子，幻想

沉入深深的海底

南方山頭的野草

在南方的山頭，我愿生為一棵草

能夠敏銳地察覺四季，感知晝夜的冷暖

上帝賜予最美的寧靜也莫過如此

聽風(fēng)，淋雨，在午后的陽光中愜意地打盹

不去關(guān)心世間那些紛亂的新仇舊恨

只管抓緊腳下的土，用草的姿態(tài)站穩(wěn)

南方山頭的草，不用費盡口舌，借一朵花的艷麗

更不必吃盡繁市的塵埃，以獲取殷勤的回眸

如果，僅僅作為一棵草的形象

我愿進(jìn)入你的扉頁并獲得永久的安息

也愿被飛鳥銜上翠綠的樹梢，然后枯干我的一生

我啊，在四季里輪回的軌道上踟躕行進(jìn)

卻終究養(yǎng)不活山下這座古老而醇厚的村莊

也治愈不了一頭沮喪的山羊，最好給予永恒的愛情

為了草的尊嚴(yán)，不必?fù)?dān)憂我的疼痛，請燃燒我

為了草的尊嚴(yán)，請盡情收割我的頭，蓋一間茅屋

為了草的尊嚴(yán)，請潦草帶過我的一生，輕描淡寫

世界如此之大，而我僅是南方山頭的一棵野草

眾山之下

眾山沉默，影子里的野獸互相追逐

留下腳印

它們都知道適者生存的秘密

一條奔跑的河，正在吞沒兩岸

有一朵花仍舊頑固地綻放著自己

眾山的影里，幾棵瘦弱的樹打了幾個冷顫

又抖擻精神，挺拔身姿迎接春天的到來

眾山之下，那些逐漸失去勞動的老人

他們喜歡掐著日子遠(yuǎn)眺，握緊手中的煙斗

吐出的煙霧，連同炊煙飄過村莊

勞作歸來的婦女，大聲地問候鄰居

討論糧食，討論兒女，看不出任何疲憊

在眾山之下，我們不忍心自欺欺人

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都值得我們青睞

深夜，它們會用手指輕輕觸碰我們的悲傷

眾神的牧場

黃昏，眾神聚集在邊緣

眼下這無邊的牧場上

我遵從意旨，交出自己

坦誠個體的愚昧

坦誠那并不完全善良的靈魂

眾神啊，我踩碎了自己的影子

我荒廢了我的糧食

永遠(yuǎn)像孩子一樣尋找又失去

但我不必爭奪，不必齜牙咧嘴

我應(yīng)贊頌和敬畏規(guī)則

擁護(hù)眾人晚餐里金黃色的光

銘記不死之身的秘密

這草原上肥嫩的草，觸手可及

我和陌生人站在一起，欲言又止

眾神啊，你們沒有囚禁我

沒用可憎的陷阱令我難堪

更沒以沉重的籌碼壓迫

但在你們自由而迷茫的牧場上

我渴望被捕獵，或放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