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孩子們的份上（組詩）

山鴻

草地上的三朵茶花

草地上的三朵茶花

一朵鮮艷

一朵暗淡

一朵不鮮不淡

老家祖墳園里去年所埋的三個人

一個油滑

一個樸素

一個少言

草地上的三朵茶花

都有各自不同，卻又

擊中你的力量

老家祖墳園里去年所埋的三個人

一個讓我流淚

一個讓我感嘆

一個讓我搖頭

草地上的三朵茶花

代表了所有

落地的花

老家祖墳園里去年所埋的三個人

集合了人世間

的大多數

為鄰居張松受傷而作

“生活雖然不易，但總要堅持到底”

說這話時，那年輕人

剛剛丟失了一只右手

“生活雖然不易，但總要堅持到底”

說這話的，那些年輕人

我們的下一代，已經在承受

生活無情的碾壓

剔肉、拼骨......你們一定要

把他的左手保住

送別辭

多年前，父親教育我們

要知恩：“豬不吃昧心食”

一生中，我們所得到的好

至少要親口說出兩次

一次是說給那給予我們好的人

一次是那給予我們好的人

離開的時候，你要說出他的名字

多年前，今天要上路的這個人

給父親買過藥

給我掏過學費

在給他寫信的時候

我把姑父寫成了姑夫

這讓他大不滿意

不過，這一次我再也不會寫錯了

二姑父，您的名字叫劉定云

來于1937，去在2018

您是一個木匠，有一手好手藝

您給這個世界留下過溫度

您有資格享受即將點燃的火焰

和我有關系的死者越來越多

和我有關系的死者越來越多

與我有交情的活人越來越少

和那邊的關系不停地在加強

和這人間的連接在不停地松動

曾以為，我就是嵌入人間的釘子

有我在，世界就牢不可破

我只能說：有人在悲傷的時候

你要知道安靜

他只有一天時間為死亡做準備

最后一天，痛得實在不行

他還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病床上打滾，直喊妻子的名字

“你救救我嘛，我還不想死”

“不是我不想救你，也不是娃娃們不救你

你得的是那救不了的病”

他終于開始安靜下來

為自己的死亡做些準備

他知道老衣、壽材、倒頭紙、鞭炮

家人應該都已給他預備好了

他還有很短的時間，親手

放下活下去的念頭

每一個臨死的人所要做的準備

無非是：生無可盼，那就死吧

一個合格的新亡人

臉上有初生的羞澀

正骨記

骨科醫院的老專家

指著骨片上被壓扁的脊椎骨問我

你是干啥工作的

他實在沒有想到

一個人童年所受到的重壓

骨頭會幫他收起來

并找個合適的時間拿給他看

想起我挺拔的父親

他出生在抗戰爆發的第二年

想想1米62的我自己，生于

一九六七年

文革鬧得正歡

我們都是家族的長子

父親的童年

經歷的是日本鬼子

和戰亂

我的童年

承擔的

是柴禾

是牛糞

是饑餓

是把一個孩子的骨頭

壓

下

去

就再也不會彈回來的

苦難

愛

今生

請讓我

只在少數的幾個時刻

愛少數的幾個人

請讓我

給出去的愛

沒經過大腦思考

與比較

沒有

流通

和交易的氣息

看在孩子們的份上

再破，再爛

在孩子們親眼看到之前

你必須立即終止

正在進行的定性

和描述

看在孩子們的份上

你必須放過這世界

看在孩子們的份上

請讓我們繼續

在春天里看花

在秋日里采果

在人前稱兄道弟，在人后

各自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