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琳
這些來自生活的碎片,不一定都散落在我生活的這個地方,卻讓我一遍遍從記憶中掏出來,展開,再卷起。最后,以一聲長嘆作為結束語……
——題記
除了用手指撥弄琴弦唱著傷感的歌,你還能
干什么呢?反正地下通道的
行人不能作證
你經歷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反正
任你歇斯底里扯破嗓子呼喚
走了的女孩是不會再回來了
值班的保安走過來了,要你換一個地方去傾訴
他是過來人,沒有你這么稀罕感情
他們認為你在浪費時光,吵著了
珍惜時光匆忙趕路的行人
你用比唱歌更大的嗓門與保安爭吵。一直吵到
保安放棄趕你走的念頭
你繼續唱著,淚流滿面,早已
忘了自己不能輕易掉淚的性別
我從地下通道走過,看到了這一幕,仿佛看到了
少女時代追過我的男孩,看到了
這個男孩每唱一句
吉它發出的音符
草籽般撒落到地上長了一地的青草
眺望女孩離去方向
漫起的青春大霧
一定是水漲船高,才幾年功夫,街上擦皮鞋的女人
也學會了與時俱進地漲價
從1 元,漲到2 元
再漲到如今的4 元
可誰忍心與這些衣著陳舊,手背黝黑
掌心開滿裂紋的女人討價還價呢
她們的行頭是隨時可以撤退的配置,一張塑料椅子
一張塑料板凳,一個擦鞋箱
一字排開,兩頭的女人負責望風
一旦發現異常,往往會大聲預警
飛快地收起行頭
作鳥獸散
她們有時候也和顧客聊天,說自己的孩子
上大學需要花錢,老公挑著水果擔子走街串巷
自己除了做飯,一有時間
就上街掙點買菜錢
她們的身后,是中國銀行碩大的招牌
高高在上。這個城市如此光鮮亮麗
她們卻如此渺小卑微
是哪條岔道出了問題?40 多歲的他,為年輕時
酒醉的沖動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酒后搶劫也是要坐牢的
一坐就是8 年
出獄以后,他慣性般地延續破罐破摔的生活
好賭的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
沒干過正經營生,給夜場
看過場子,替人收過債
還在地下賭場做過保鏢。賭跑了老婆
賭得兒子跟了后爹
賭得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還滿世界瞎混瞎賭
聽說,他在賭博生涯中換了幾任女朋友,還買了車
再見他時,不見了車
仍是兒時模樣,多了數條
深深淺淺的皺紋,計算著
賭徒的資歷
你見過一個男人,說話像女人
動作像女人
走路也像女人嗎
你見過一個男人,走遠一點兒的路
就會流淚,就想找人撒嬌
又發覺性別不對嗎
我見過。不在反串的舞臺上,不在
李玉剛《貴妃醉酒》的翩翩長袖里
不在京劇旦角里,不在黃梅戲《女附馬》的劇情里
當然更不在《新白娘子傳奇》的女扮男妝里
是在一個灑滿陽光的午后,我站在童年的池塘邊
看見他孱弱得不知道怎么反抗
搶走他手中紅蜻蜒的男孩
蹲在水塘邊上哭
哭得悲悲戚戚
他還會織毛衣,繡花
玩在一起的都是女孩兒
有關他有男人味的片言只語
我直接判定是傳聞,是風
帶來的錯誤信息
后來聽說他硬生生卸掉一個男人的胳膊
原因是這個男人搶走了他的女人
我仍不相信
直到收到他從監獄里寄出的一封信,提到
扔進黑水塘的刀如何被警察撈起
我才被戲劇性的反差
驚愕得閉不上嘴巴
七大姑八大姨紛紛老了,故去了,她還在
叔伯表親也相繼老態龍鐘,她還在
村外的山坡上
多了許多飄動的紙幡,許多新墳
她還在
她像一棵老柳樹,一點兒也不柔弱,硬朗地
往地上一站,年輕小伙兒
都得讓著她
百歲那年,還與爭地界小她一半的
劉老漢干了一架,愣是沒讓
他的鋤頭挖過土坎
村里修高速路征地,她于是無地可種
成天坐在兒子寬大的客廳里看電視
與人干架的事再沒有發生
這棵失去水分的老柳樹
再也沒有發出新芽,倒下那天
兒子請來的道士樹起了招魂幡
村里有史以來最長的招魂幡,很長很長
長得連腳前腳后瘋長的
荒草都追不上
卻不見把表親大姨的魂招回家
與爭地界的鄉親
再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