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詩

袁杰

無題（一）

這只壁虎活了下來，是因為我

也許，可以這么說

它一直活著，幾乎沒有要死的跡象

是因為我對它無知的恐懼

在水街，我家灰色斑駁的墻上

小雨剛停，它就從不知道哪里鉆出來了

這還不算是讓我恐懼的事情

只是讓我感到心煩意亂

我最怕的是

在攀爬圍墻時和它發生的遭遇戰

它是灰的。它一動不動

用四肢，使勁撐起身體

它在自己本來就是的地方

歪著腦袋，用一雙黑眼睛

長時間瞪你。我會驟然失去呼吸

連逃離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它用黑黑的眼珠瞪著你

卻絕不和你說什么

今天，傍晚還沒有到來

它就出來了。在雨后的灰墻上

它的戰場是一堵直立的墻

它的腳掌有無形的魔力

輕易抵消了大地的引力

現在，它正開始自由搏擊

它長久地凝神不動。再迅捷攀爬

它邁出灰色的步子，在跳漫步舞

它戛然而止。它屏住呼吸

它用一次完美的閃擊打敗了我

它戰勝了。并不歡呼

現在，它微微昂起頭

專心致志，享用一只帶翅膀的昆蟲

世界上再也不會發生比這更重大的事件

昆蟲透明的翅膀，還在它闊扁的嘴邊挪動

它伸了一下舌頭

我無法說清它舌頭的顏色

時空的焦點，在它的嘴邊

它的下巴，微微的一小片淺白

在獨自享用了提前到來的晚餐之后

它順帶思考了一下宇宙的真理

我卻撈起一根竹竿擊落了它

這場世界上最美的戰爭

被我自負的報復心擊碎

我用竹竿肆意捉弄它

把過去對壁虎的恐懼

連同利息，一起還給了它

因為，我認為所有的壁虎，都是同一只壁虎

它跌落在地，奪路逃跑

使勁擺動尾巴，扭轉身子

雖然每一條逃跑的路線都是絕望

但是它不求饒，也不對

我不懷好意的笑報以回應

突然間，那么決絕

它拋棄了自己的尾巴

那自殘的小小一截

在地面上，劇烈扭動，跳躍著

是什么指令，在讓它如此舞蹈

一截灰壁虎的尾巴，在地上

對我說出怎樣無聲的言語？

我被一場無邊無際的迷思鎮住了

丟下竹竿。我不忍再去傷害

一只拋下活尾巴的壁虎

它回轉身，猶豫了一下

似乎并不慌張

慢爬幾步，又緊趕幾步

在墻角一閃，就消失了

這條不死的壁虎

我知道它至今依然活著

無題（二）

那年歲末 在黃海岸邊

無邊的蘆荻 向我們投擲蒼茫的金塊

起風了 鶴用一聲空的悲鳴

彌合了濃黑的夜幕

我們都不知道 夢中剩余的

金色時辰 已經屈指可數

候鳥飛回北方的春天

我又獨自回到了瓷器街

那里堆積了許多塵封世紀的古老時間

怎么用 也用不完

我從唐人的手上

買回邢窯冰封的千年雪

我從宋人的手上

買回定窯憂郁的象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