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斷橋（節選）

辜義陶

被鴿哨擦亮的天空，藍天，白云

被仙鴨啄綠的大江，碧澈，透明

鴨綠江

鴨綠江大橋

在一支雄壯歌謠中誕生

在一場彈雨紛飛的戰爭中毅然斷臂

鋼鐵的斷橋。我該怎么為你歌吟

風中，我已經滿含熱淚

面對殘酷的歷史。面對一切

包括天空，流云，山巒，江河

包括田野，城市，村莊，老屋

你不可能轉過身去

就像眼前這條大江，奔流不息

就像江面這座斷橋，傲然矗立

誰來為我們見證

誰來為我們記錄

美麗的鋼鐵大橋，如今

只剩下這一半

而另一半永遠沉沒江底

思緒從江底冒起

沿著潮濕的橋墩

往上緩慢地爬著，在

斷橋的缺口開出鐵銹的花朵

陽光的刀片，切割著

時間的河流

切割著我們不眠的思緒

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

一站立在鴨綠江斷橋上

心跳即刻就會加速

滿腔熱血就會沸騰

眼中淚水就會像錢塘江的大潮

斷橋啊！你是我夢中

永不褪色的大橋

雨后的飛虹

頭枕太陽與星光

飛鳥與花朵，火焰與旗幟

燦爛陽光下迎風高高飄揚

大江的對岸

是三千里江山，是

美麗金達萊花在綻放

汨汨淌流的大江喲

你可否如實告訴我

在你大江深處

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彈痕累累的橋身，每一處

凝結著多少感人的故事

所有的大橋平坦，舒適

獨獨你伸出一截殘肢

向著遼遠空間，抖顫

斷臂處，時間的鐵銹

綻放出那場戰爭的花朵

鐵的花朵，鋼的花朵

不受四季的約束

堅硬的鐵，一如

堅硬意志，堅硬思想

風喲！要吹

你就沿了江流盡情吹吧

呼嘯的朔風

撩撥起我的長發，以及我無窮的思緒

火焰燃燒的往事

關于那一場戰爭

用殘損的鋼鐵之軀，在大江上

書寫著鏗鏘的證詞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如果，沒有那場戰爭

大橋，先前的你

我一閉眼都能夠想象

你是多么威風凜凜

你是多么壯觀奇麗

伸出一條鋼鐵的長臂

橫跨在碧綠大江之上

連接著兩岸的幸福，和友誼

一聲震顫大江與長空的汽笛聲

至今，還在記憶中迴響

而如今，你卻成為一個斷臂的老人

在漫漫的歲月里

述說著風，述說著雨

你更像，一個斷臂將軍

用你幾十年的堅定，執拗

述說著那一場激烈戰爭

以及，硝煙彌漫的時光

誰靜靜站立于你的斷橋處

試探著用深沉的目光

從你毅然決然的斷臂處

從江心碧綠的波濤下面

打撈起另外的半座斷橋

打撈敵機的尖叫

打撈子彈的嘯聲

和那無數炮彈鋒利的彈片

如刀，切割著江流，切割著一段血與火

是呀！歲月已經久遠

但，樹欲動而風不止

且聽，風中

從久遠的歷史深處

傳來一支熟悉的歌謠

雄糾糾，氣昂昂

跨過鴨綠江

保祖國，保和平，就是保家鄉

一條鴨綠江

牽動祖國和人民的心

牽動母親不眠思緒

被炸彈蹂躪的花朵

被烈焰焚燒的村莊

成為人民心中的痛

一座鋼鐵的橋梁

成為兩國重要的紐帶

友誼在橋的中間握手

正義之花

盛開在兩岸相望的橋頭

那些，活著和死去的戰士

他們是光榮的

不愧為中國人民的兒子

他們都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中國人民志愿軍

多么自豪，多么響亮，也幾多悲壯

讓全世界都刮目相看

讓全世界都感到驚訝

中國人連死都不怕

還怕你一、兩顆炸彈么

在橋邊，我看見了

一朵云，對另一朵云的追逐

一只鳥，對另一只鳥的傾訴

折回的翅膀劃傷了天空

大雨滂沱

閃電消失之后，

驚雷沉潛于江底

鋼鐵的鴨綠江大橋

碧綠的江水，可還

依稀記得這些

記得怪叫的飛機，從云翳深處飛來

扔下一串串炸彈

激濺的水柱，淹沒過頭頂

但，很快，它又從水浪之中站立

用鋼鐵的手臂

將祖國英雄的兒女，接送

那些尖嘯的彈片

用鋒利在身上，刻下無數戰爭跡痕

如今，斷橋依舊矗立

用它鋼鐵般的語言，敘說著那場戰爭

曾記得否？

那些，黑壓壓的飛機

飛走了

飛遠了，這群黑鳥鴉

扔下了一串串炸彈

寫下了它們的恥辱

也留下一連串黑黑濃煙

它們之中

有的將永遠葬身江底

在那水草與淤泥之間

現在反思這場戰爭

它們留下了什么，又

帶走了什么

戰爭這一頭怪獸

在無辜的人面前

總是呲牙咧嘴。斷橋

鋼鐵般沉默。沉默

湍急的鴨綠江水，也

無法帶走大橋的影子

夕陽。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

下沉

緘默的群山

集體肅立

斷橋屬于那一個時代

同樣，也屬于我，屬于你

你和我是大橋的一部分

一根鋼梁，一顆螺絲釘。最終

我們與大橋在一起

斷橋與祖國在一起

承受了歲月太多的風風雨雨

承受了一場戰爭的洗禮

如今，斷橋站成了歷史

站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

五湖四海的人來參觀

風翻開硝煙彌漫的史頁

月亮從東山上冉冉升起

當所有往來的游人散盡

你才從昨日的夢中醒來

看著江對面的城市

像一個孤獨的老人

在浸涼的江風中發呆

往事并非如煙

它擁有著鋼鐵的重量

鋼鐵的折斷處

一片月光，又一片月光

模糊了大橋的傷口

黎明時分，逐漸升起的太陽

于斷橋切口，涂抹上

一層玫瑰色的光芒

一只黑色蒼鷹，穿插

太陽而過

把矯健的影子

鋪展之大江之上。江水

多情地托起鷹的飛翔

今朝。幾番風雨

斷橋早已經銹跡斑斑

一個毅然斷臂的老人

獨對黃昏

獨對大江

殘陽似血，它的光芒染紅了一條江

晚歸的江鷗，緊貼江面

不時扔下一串長長的悲鳴

一聲長

一聲短。它在苦苦

追尋什么，召喚什么

那些跨過大橋再也沒回來

那里面是否有著它的親人

親人呀！你聽

時代的汽笛已經拉響

正從鴨綠江新橋馳過

你們的血

從來就沒有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