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琦睿
在新冠病毒蔓延的疫情期間,誕生了很多種藝術教育的新模式,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通過抖音平臺推出演藝大世界&云劇場直播,當然這種舞蹈影像的放映并不與現(xiàn)場觀舞背道而馳,而會大大的激發(fā)疫情過后人們走進劇場的需要。這次播放的芭蕾舞劇《吉賽爾》是2016年9月27日,編舞家阿庫·漢姆(Akram Khan)和英國國家芭蕾舞團(ENB)合作的在英國曼徹斯特世界首演。演出首演之后,英國最著名的薩德勒之井劇院的票就一售而空,可見阿庫漢姆與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這部《吉賽爾》非常受期待。不過事實上也好評如潮,原本計劃2020年4月即將啟程的新一輪的巡演,由于疫情現(xiàn)在也只能暫停了。
關于阿庫·漢姆的才能和對舞蹈的影響力我們上海的觀眾應該不會陌生,2018年的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11月16——18日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上演的阿庫·漢姆獨舞生涯封箱力作《陌生人XENOS》,一個人通過獨舞形式緬懷了一戰(zhàn)中每一個“陌生人”。而這次合作的英國國家芭蕾舞團(English National Ballet)于1950年由偉大的英國舞者艾麗西亞·瑪爾科娃(Alicia Markova)和安東·多林(Anton Dolin)創(chuàng)立。舞團原名為倫敦節(jié)日芭蕾舞團,其靈感來源于當時英國即將迎來的一個節(jié)日慶典。此后國家芭蕾舞團一直處于全球芭蕾舞發(fā)展的最前沿。
英國國家芭蕾舞團自成立以來,一直致力于其最初的愿望:通過國內(nèi)和國際巡回演出,將世界一流的芭蕾舞劇帶給盡可能廣泛的觀眾,并成為英國創(chuàng)造性實踐的領導者,例如2010年推出的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獨創(chuàng)的帕金森患者的舞蹈項目。塔瑪拉·羅霍從2012年開始擔任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藝術總監(jiān),2014年阿庫·漢姆和英國國家芭蕾舞團合作了《塵》,大獲成功。2016年,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藝術總監(jiān)塔瑪拉·羅霍再次邀請阿庫·漢姆為舞團編創(chuàng)作品。
有過和阿庫·漢姆一起工作的經(jīng)歷,塔瑪拉·羅霍意識到他非常善于講故事,同時又能在作品中兼顧人文精神。對于羅霍來說她不光擔任著藝術總監(jiān),同時她也是這部阿庫·漢姆舞劇中的女主角吉賽爾。塔瑪拉·羅霍跳的第一部古典芭蕾作品是《吉賽爾》,這部浪漫主義的經(jīng)典自1841年在法國的芭蕾歌劇院首演成功后,得到了“芭蕾之冠”的美譽并傳承至今。這部經(jīng)典陪伴著塔瑪拉·羅霍的職業(yè)生涯,隨著她的成長,她對這部作品有了新的審視,想做一個當下的版本,她找到了阿庫·漢姆,這位善于賦予作品現(xiàn)實意義的編舞大師。
而對于阿庫·漢姆來說,他其實坦言他是忐忑的,這也是他第一次改編或者編導古典芭蕾,他甚至只看過一次《吉賽爾》的古典版本,對于在《吉賽爾》制作過程中,不乏有“賭注、冒險”的聲音充斥在塔瑪拉·羅霍耳中,但對于阿庫·漢姆的這次“當代與古典的對話”嘗試,她抱以非常開放的態(tài)度,并一直鼓勵阿庫·漢姆和創(chuàng)作團隊,“以當代藝術家的精神去完成這次對話之旅”。“當我決定想要把《吉賽爾》這部最傳統(tǒng)的古典舞劇之一帶入21世紀時,我只相信一個編舞者——阿庫·漢姆,因為他具有所需的傳統(tǒng)知識和一定的創(chuàng)造力。他能夠接受這個挑戰(zhàn),我很激動。我相信,這對整個藝術形式的轉變將會是非常重要的一步。”瑪拉路·羅霍說。
這是阿庫·漢姆的第一部全長芭蕾作品,動用了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所有舞者。在一起工作、排練的過程中,阿庫·漢姆使用了完全不同于傳統(tǒng)芭蕾的舞蹈語匯。就像與“不小姐”希薇·紀蓮的合作一樣,化學反應發(fā)生了。舞者們找到了屬于身體的原始的力量,這讓整出《吉賽爾》告別了浪漫主義的輕盈,顯示出粗糲的生命感。
芭蕾舞姬阿麗娜·科諾卡魯(Alina Cojocaru)和羅霍本人輪流扮演女主角吉賽爾。她們都是偉大的舞者,還提了很多有意思的意見。“塔瑪拉特別關心整個場面的呈現(xiàn);而阿麗娜很快就能代入吉賽爾以她的眼光來提出問題”。與兩位舞姬合作讓他滿心歡喜,然而最令他敬佩的是羅霍作為藝術總監(jiān)的遠見卓識和堅韌意志。為了讓漢姆有足夠的時間與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舞者們進行排練,她暫停了舞團其他所有的排練和演出,對于一個連年忙于演出眾多保留劇目的舞團來說這是不可估量的犧牲。“塔瑪拉眼里只有藝術!她確實看重這版《吉賽爾》”,漢姆由衷感嘆,“她不是想要一個只閃那么一下的新東西——她想要的是一版有生命力可以成為保留劇目的《吉賽爾》。我不是說我一定能成功,但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心愿”。
《吉賽爾》芭蕾舞劇它已經(jīng)足夠強大,經(jīng)得起各種激進的改編,包括馬茨·埃克(Mats Ek)和邁克爾·基岡-多蘭(Michael Keegan-Dolan)在內(nèi)的著名編舞家都對這部作品進行過腦洞大開的改編。在馬茨·埃克的改編中,吉賽爾成為了一個智力存在缺陷的被侮辱和被損害者,而后將第二幕里的幽靈森林被設置在了精神病院。但阿庫·漢姆的野心不止于此。盡管改編這樣一部廣受歡迎的經(jīng)典壓力之大可以想象,但他確實也對有機會挑戰(zhàn)這個故事、人物和結構充滿了興趣。最后他選擇了尊重原著。要對《吉賽爾》這樣已經(jīng)擺上圣壇的作品說否定其實相對還更容易,只要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做就行。這部舞劇的故事靈感來自海涅和雨果關于跳舞幽靈的長詩。《吉賽爾》的女主角游走于人世和超現(xiàn)實之間,具有飄渺而詩意的美感。讓《吉賽爾》成為浪漫主義芭蕾代表的不僅是劇中幽靈們身穿的潔白鐘形裙,還有劇中不斷交替閃現(xiàn)的兩個世界:光明與黑暗、生存與死亡。
在阿庫·漢姆與他的編劇露絲·利特(Ruth Little)著手進行改編之初,一開始完全找不到頭緒,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故事情節(jié)。都覺得這部舞劇的故事在很多方面都顯得相當幼稚。但兩人也很快意識到,簡單似乎正是這部舞劇流傳至今的原因——它為改編提供了足夠了空間。但是,而這部芭蕾舞劇之所以成功,很大原因是情節(jié)是為舞劇而生的,在舞劇《吉賽爾》的傳統(tǒng)故事里,她的所有故事都是為了芭蕾需要產(chǎn)生的,比如第兩幕中的情節(jié),被拋棄的年輕女子的亡靈聚集在森林中,施法逼迫來到森林的年輕男子跳舞,至死方休。然而當阿爾博特來到森林之后,吉賽爾選擇了寬恕。她以一人之力救下了曾經(jīng)的愛人。要你一直跳舞直到跳死,有哪部舞劇有這樣的為舞劇服務的題材,可以說它的情節(jié)就是為舞劇而生的。
當她和漢姆為了尋找改編的切入點,深入審視《吉賽爾》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舞劇的力量恰恰來自它那一眼就能看穿的模式化的簡單,就是愛和恨、現(xiàn)實和超自然特別分明的對立搭起了敘述的骨架。對他們來說最有效的成果是找到了故事發(fā)展深層的推動力——舞劇中貴族和農(nóng)家女有著難以逾越的財富和階級鴻溝,而這也注定了阿爾伯特和吉賽爾的愛情只能走向悲劇結局。當漢姆和利特爾開始著手這個項目的時候媒體上鋪天蓋地都是歐洲難民危機的報道,很顯然這成了他們這個21世紀版《吉賽爾》的切入點。他們將舞劇角色設定為一群移民工人,工人們剛剛被一家服裝廠解雇,只能暫時棲身在一個臨時搭建的營地。而阿爾伯特高雅的貴族圈子則被置換為一群擁有特權的地主和工廠主,遠離他們的工人住在一堵高墻后面。
既然已將背景改為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那么舞劇的女主角肯定也得改頭換面。漢姆覺得很難將原著中被動、孩子氣的吉賽爾轉換為卡塔克舞中略帶女權氣息的女性,她總是“那么害羞那么敏感。那真的不是我欣賞的狀態(tài)。所以我想在《吉賽爾》中創(chuàng)造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是活生生的,一個經(jīng)歷了很多的真女人”。
漢姆對吉賽爾最后的定性不是天真,而是懷抱希望的能力。“即使她已經(jīng)深陷悲慘的泥淖,但她還是會墜入愛河,她看到的都是美好,她總是希望更美好的事情,這也是為什么她在阿爾伯特面前會如此沒有防備的原因”。
另一個讓漢姆感興趣的角色是希來里昂,這個林場看守人深愛著吉賽爾,但他又殘忍地迫使她面對阿爾伯特的另一面。在這個版本中的希來里昂是由杰弗里·西里奧扮演的,第一眼看這位男舞者你可能會被他的亞洲面孔所欺騙,但是他是生在美國的舞者,曾經(jīng)美國芭蕾舞劇院的主要演員,2018年成為該團的首席舞者。他扮演的角色缺陷反而讓他成為最有人性深度的角色——他內(nèi)心一掙扎我就被吸引了。漢姆和利特爾在他們的版本中給希來里昂加了戲,變身為難民和資本家之間的掮客。
在視覺呈現(xiàn)上,在《源》(D·E·S·H)、《環(huán)》(Until The Lions)后,此次是葉錦添與阿庫·漢姆第三次合作,在葉錦添的操刀下,原版《吉賽爾》中雪白的色彩、飄逸的鐘形裙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鐵灰色銅墻鐵壁、呈現(xiàn)水洗磨破效果的服裝。他為《吉賽爾》打造了一堵20英尺高的鐵灰色墻壁。墻壁上布滿了手印,這堵墻壁是可以反轉的,高墻隔絕了不同的階層,高墻這邊是灰暗的底層世界,當高墻轉動時,生活在那邊的貴族們穿著華麗夸張的禮服緩緩走來。第一次使用是貴族階層,也就是阿爾伯特的未婚妻家族從墻壁后面的出場,墻壁隨著劇情前推后移,配合燈光,它既是第一幕中阻隔男女主角的階級藩籬,也是第二幕里面工業(yè)地獄的入口。無論在哪里,這堵工業(yè)感厚重的墻壁,都象征著兩個不同世界的分隔。第二幕中,引誘年輕男子跳舞的林間幽靈變成了盤旋在廢棄工廠的女工亡靈,在燈光的映襯下,這群手持枝棍的年輕女子充滿了幽怨的力量,仿佛從驚悚電影中走出。為了展現(xiàn)階級的隔絕,葉錦添為兩個階級的舞者打造了反差巨大的服裝:難民們是磨破洗水的黑灰色,有如現(xiàn)實的灰色調(diào)子;而“領主”的服裝則極盡奢華之能事,但是他們的服裝也主要是黑色的高貴基調(diào)。他希望所有的服裝都是中性、簡單,他想動作成為唯一的語言,在吉賽爾身上,只用暮光的顏色,來營造夢一般的效果。
為這出舞劇打造出了具有后工業(yè)風格、出人意料又極度吸引眼球的視覺效果。演出充滿視覺奇觀,馬克·漢德森(Mark Henderson)的燈光有很多戲劇性的剪影,或者燈光剛好捕捉到的怨靈的頭發(fā),讓這些角色看起來像從日本恐怖片里走出,腳下的足尖鞋如針尖般點地。這是一個史詩般的吉賽爾。
在音樂上,他一開始就明白必須傾聽阿道夫·亞當(Adolphe Adam)的音樂,阿道夫·亞當?shù)脑嫒崦榔嗤瘢蛩ㄩ_心扉。“而音樂雖然短小破碎卻又太主題鮮明。”每小節(jié)旋律都只有一分鐘或一分鐘左右,聽上去與漢姆作品慣常使用一個動機展開的做法截然不同。整個重排的過程漢姆都抱著給樂譜大換血的激進心態(tài)。亞當?shù)牟糠种黝}和旋律仍然是可以辨認的,但是已經(jīng)被他的作曲家文森佐·拉馬格納(Vincenzo Lamagna)為之注入了生命力和力量感,改編拉伸或扭曲成一些“美麗又有趣的樂句。”他運用了大量的打擊樂,有些段落還加入了電子音效,讓整個作品籠罩在一種哥特式的詭譎氣氛中。同時,他在激昂的音樂中也做了留白,吉賽爾發(fā)瘋的那一刻,無聲的壓抑一點點積蓄力量,弦樂漸起最后爆發(fā)在吉賽爾的倒下,讓觀者內(nèi)心的情感也逐漸升層直至沖破身體。
雖然所有舞蹈語言都是嶄新的,但漢姆以自己的編舞方式與這個19世紀的文本進行了一場對話,在對話中他終于一步一步將自己投進了這個經(jīng)典的故事。對于漢姆來說這趟旅程最奇妙的部分也許應該是踏進了足尖舞的世界。雖然他只在第二幕的鬼魂一場用了足尖舞,原版月光下的墓園被改成了廢棄的工廠,但是芭蕾舞對地心引力的抵抗還是深深地打動了他。這也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工業(yè)女工們手持長棍,立著足尖,飄忽游蕩,當守林人出現(xiàn)時,他們跳起了阿拉貝斯克舞姿,這個舞姿沒有被阿庫漢姆完全拋棄,這一幕是如此的超自然、飄忽、靈性,怎么可能不用足尖鞋?它們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發(fā)明的啊。阿庫的編舞非常當代,雖然是芭蕾舞運用了大量的跑跳,流動,但是也有重心非常低的動作。有時為了表現(xiàn)詭異感,四肢全部匍匐在地面,像蜘蛛一般。尤其是女工們用長棍敲擊地板,用長棍圍住守林人,女鬼們變得不再浪漫,非常有力、原始、甚至些許暴力。長棍有時還被舞者含在口中,而在女王的手中可以變成利箭,最后吉賽爾還是保護了阿爾伯特推開了這把利箭。當然他的編舞是為了芭蕾舞演員而編的,他的成功也是他的動作不是僅限于自己舞團的演員才能完成的動作。巧妙地在芭蕾舞演員身上溶解了。同時,在精神上,這個版本也是壓倒性的,它展現(xiàn)了一個非常殘酷的現(xiàn)實社會。
這部現(xiàn)代版的《吉賽爾》講述的依然是背叛與復仇、愛與寬恕,但這一次,這個足尖上的“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前所未有地貼近時代。在編舞家阿庫·漢姆的處理下,它與種族、階級與移民問題緊緊相扣。浪漫純情的農(nóng)村女孩吉賽爾被重構成一位難民潮中的移民女工,在發(fā)現(xiàn)被權貴欺騙后,展開了一場復仇與救贖。在保持原版敘事的基礎上,阿庫·漢姆把傳統(tǒng)卡塔克舞融入到了古典芭蕾中。希望這個舞劇能夠像藝術總監(jiān)期待的那樣未來的30年甚至100年成為當代的經(jīng)典。讓我們期待一下阿庫·漢姆與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第三次合作——創(chuàng)作的長篇舞劇《生物》“Creature”,官網(wǎng)是計劃2020年計劃4月份開始巡演的,但是也是疫情的關系,現(xiàn)在也延遲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