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樹和風扭打在一起（組詩）

馮團彬

寫給畫家朋友

油彩落下時 才知道

季節已經變臉 盡管

屋外紅楓剛剛著色 夏天在

正午辭別 踩著自己溽熱的影子

霜訊子夜抵達 在天氣預報里

紛紛飄落 炭筆勾勒的

明麗幻象被抽打得遍體斑駁

枯葉凋零 暮鴉哀鳴

天幕終于被積雨云密實封閉

道路失蹤 街燈蜷曲

即使光線再亮幾分 也照不到

春天的下一個出口 澀滯太久

飽含憂郁的畫筆 能長成

一條青澀的枝丫嗎

未來 也許是一幀新啟的畫布

鳥鳴和柳枝已隨風躍動 鮮亮的

云朵在藍天上破土而出

也許你此刻突然擲筆 只為留住

那片素凈的空白

致故人

如果這場雨灑落故里

在周公洛邑的大街 一定

會有漣漪在伊洛河泛起

花季的芒鞋 總在朝圣的路上

如果漣漪在伊洛河泛起

攜帶來喧鬧的秀色 一定

會有三彩的杯盞載沉載浮

那是盛唐文脈里 遺落的流觴

如果三彩的杯盞載沉載浮

熏醉落差千年的風流 一定

會有杜康兌滿劉伶的憂愁

在牡丹花的岸邊 盤桓徜徉

如果杜康兌滿劉伶的憂愁

在你我的佇望里飄流 一定

會有你打撈起溫潤的鄉愁

注入這冷暖倒錯的時光

可是。這場雨沒有灑落故里

南十字星下的這場秋雨啊 三分

落在無奈的寒夜 七分綿密地落在

我寄居在三月的 心上

看見桉樹

雨聲敲窗時 才注意到

門外那棵桉樹 它和風

扭打在一起

密匝的虬枝和綠葉 沿著

飛鏢的拋物線 慣性生長

闊大的樹冠 踉蹌高蹈時

灑落滿地濕漉的寒噤

接著，蕭瑟的冷霜

像遠道趕來寄宿的羊群

一聲秋風的呼哨 擠進

密葉簌簌的歲月深處

輕哈寒氣 緊隨于后的夜霧

仔細彩繪著每一片葉子

從樹上到空中 再到地面

翩飛起一群失重的羽翅

俄狄浦斯王迷茫于三岔道口

穿越街衢和阡陌 秋陽的光影丟盔卸甲

呼吸驟然緊迫 隔離

是一柄無形的霹靂之劍

生與死 陽與陰 你我

與詭異的斯芬克斯隔空相對

隔離 是狂奔中的小憩

反芻一腔疲憊之后 方可

仔細咀嚼狼吞虎咽的日月

一串感慨 悄悄在舌尖蟻行

回望獅身人面的妖獸

哪里是 遺失的通關密語

而歲月不良于行 俄狄浦斯王

迷茫于三岔道口

先知們正在神廟前恭候

陳舊的謎面 隔離了人的宿命

一邊是蓬勃的生命

一邊是衰敗的死亡

這是一出 王子和妖獸的游戲

空間把時間囚禁

綠萼被冷月塑形

困守靜寂的失眠竟撞翻了

半盞欲望的紅酒 和一場

酣暢淋漓的大慟

你我頓時失語 聽到海浪

拍岸怒放 花朵蔓延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