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類有牢固的婚姻（組詩）

李不嫁

春天的孩子們

老得真快啊，這春天

熱熱鬧鬧的忽然零落成泥

院子里的觀賞植物

脫掉花花綠綠的內衣

瞬間換上統一的綠色外套

指甲般大小的李子很快成熟

多年前的這個時候

我見過小區里的孩子攀上樹去

歡喜著采摘

后來他們再也不垂涎那些果實

外表光鮮的總是太過苦澀

后來他們上完了幼兒園，讀完了小學

考進了國內外的大學，繁花似錦，各奔前程

老之將至

的確，人的下半生

就像列車加速，飛快抵近終點

我有著火車頭一樣的喘息

不多的時日，我與這摯愛的春天

也是見一遍少一遍

我愛孩子，也愛小動物，愛世間萬物飛逝

當我在成都的火鍋店

看他們啃吃兔頭，雙手和嘴上沾滿紅油

當我在廣州看他們吃蛇

就著一杯白酒將蛇膽囫圇吞下

我有萬般憐憫，卻說不出何等慚愧

我曾經豎起肥大的雙耳，聆聽熱愛的人類

我曾經搖動尾巴，沙沙沙沙，向他們警示危險

鳥類的婚姻

鳥類有牢固的婚姻

一旦擁有，風雨和雷電

也無法將它們拆散

我羨慕春天飛回的燕子

成雙成對地，銜一口口泥，筑一個個家

南方的溫暖更堅定愛的能力

而我回顧破碎的愛情

只能羞愧：若是此前帶你游覽過南極

也定會熬過那艱難的歲月

藍色的冰山下，狂風席卷著冰雪

你看啊，孩子他媽，死死地裹緊小企鵝

你看啊，孩子他爸，又蹣跚著，躍入刺骨的海水

一條小蜥蜴

唉，一條小蜥蜴

被驚嚇而起，

折斷的一小截尾巴

在林間空地，蹦蹦跳跳，成功地

分散了捕獵者的注意力

唉，為了求生

弱小者都進化出特殊的能力

有偽裝術，如變色龍；有壯士斷腕，如壁虎

我們不也是有尾巴的嗎

現在只剩尾脊骨

難堪的是，卑躬屈膝時

我總能感覺那殘留的部位，情不自禁地搖曳

林子太大時，什么鳥都沒有

我手持彈弓，深入到洞庭湖

原始的楊樹林帶，林間芳草綠到了天際

而我一無所獲：林子太大了，什么鳥都沒有

樹梢上殘存著救生圈、垃圾，去年大洪水的印記

而我被嚇破了膽，被寂靜

被陽光普照下，那鬼神也無處藏身的寂靜

青綠山水

人啊，你當寄寓這青綠山水

或在其中尋幾間茅屋

養愛犬一二、雞鴨三五

庭院里莫忘栽翠竹數十棵

當你老了，枝繁葉茂時

應懂虛心地、謙卑地俯下身去

年輕時我們像呼啦啦冒出的竹筍

一邊迅猛拔節，一邊甩脫那些筍殼

我們生長得太快了呀

層層鎧甲，從新鮮的肉體上剝落

即使撕出血來也不覺得疼痛

我們也蒼老得太快了呀

一年一度的草本植物，用狼毫，向春天寫下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