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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政與鐘樂臣的憂患歲月:馬來亞華人反抗《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一百年祭

2020-11-17 10:50:50王琛發
閩臺文化研究 2020年3期
關鍵詞:學校教育

王琛發

(閩南師范大學閩南文化研究中心,福建漳州 363000)

今年,是英屬馬來亞殖民政府落實《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Registration of School Ordinance 1920)的一百周年,也是馬來亞華人第一次聯合各地行動,反對殖民者教育政策的一百周年。后人當記得,在一百年前,馬來亞華人為了保障子弟在南洋接受母語教育的權利與安全,曾經向英殖政府集體請愿,最終功敗垂成。其中,在南洋的檳榔嶼,有陳新政(1881~1924)與鐘樂臣(1888~1930)兩人,由這一年起,帶領民眾反對這個法令,保衛華文教育未來命運,一路抗拒到1921年底,最終先后被英屬馬來亞政府驅逐離境。

陳新政與鐘樂臣,一個是閩南人,一個是客家人,前者原籍福建廈門,后者原籍廣東大埔,原本也互相認識,都是同盟會老同志。陳新政是在少年時代南下檳城,由輔助父親做生意到發展本身在當地與暹羅事業;而鐘樂臣出生在檳城,根據英國法律,生而具有大英子民身份,畢業于英殖當地核心學府大英義學。兩人都生活在南洋的檳榔嶼,原本都是當地殷商,而且讀過書,有心回應自身所處時代,由參加中國同盟會一直到參與中華革命黨,都是關心著中國國情與南洋華人相互密不可分的命運,并且積極在檳榔嶼民黨組織的“檳城閱書報社”,以公開領袖面貌出現,熱心地方上辦報辦學。最后,兩人在1921年求仁得仁,為了反殖民、護華教的奮斗,都付出親人離散的代價,從此告別原本安逸的富家生活,離開彼等熟悉的檳榔嶼,此后萍蹤俠影,曾先后生活在隔海的暹羅境內,間中來往南洋與原鄉。

陳、鐘受難之前,也曾經發生過華校教師被英政府以牽扯政治活動為由,拘捕監禁或驅趕出境。而陳、鐘兩人,是馬來亞北方第一次為了保護華文教育權利而最先遭受驅逐出境的兩位先驅者。在此后將近百年,同樣的地理區域,包括一些昔日政策上排華的國家,也正轉向開放華文教育,興起學習中文的浪潮。這時候,我們沒有理由忘記他們,也不應忘記他們所代表的時代與群眾。

一、話語弱勢:有理不清的遺憾

以當時局勢而言,英殖時代的馬來亞華人,要向占有統治強勢的對手討論華文教育的當地地位,可說近似與虎謀皮。從英殖民時代起,當地政府一直將官方華文教育視為國內少數族群民族的合法權利,甚至歷來有法令明文規定,說明各族群在大英帝國擁有子民地位,或者被概括在“受英國保護人士”的地位,他們成立學校,是屬于英國國境之內成立“本土方言學校”(Vernacular Schools)的民族權利,因此是個“各種地方風俗群體的教育”(Vernacular Education)的內政議題,而不是一個外國人成立“外國語文學校”的問題。然而,當地華人雖然作為“本土居民”,是大英帝國法制觀念定義的“大英子民”(British Subject),雖然英殖賦予他們使用大英帝國視為“境內方言”的母語權利,但他們的語言文化卻是有祖籍國的,淵源于另一外交對象國。所以,英國人對華文教育的認知,就不太同樣于他們對待其他語文教育體系的共同認知。當華人被固化印象為具有“移民”背景的“英國公民”,英殖民族學志學者的他者眼光,對待華人文化的“地方性”(Vernacular situation)的認知,也是常把馬來亞華人文化界定為外來文化的“本土化”(nativisation),而不是如同看待印度、緬甸、馬來亞與婆羅洲的其他族群文化,界定為殖民地“原住民”的“本土生成”(indigenious evolution)。再加上英殖經常覺得華人的祖籍國是反殖民主義的威脅力量,所以華人的“方言學校”議題,便經常呈現為華人本身在當地基本民族權利的內容爭議,卻又經常被對手摻加質問“外來影響”的雜音。

在當地華人而言,華人族群內部當然有很多先輩流傳的記憶,甚至是每個家庭的具體記憶,可以一再互相印證歷史經驗,認為上學讀書,學習老祖宗留下的語言文化,從來理所當然。這也在英殖承認的境內“各種地方風俗群體的教育”(Vernacular Education)的范圍。可是,他們并不像英殖民政府,會在接受各民族教育辦學的要求的同時,又另外多加個“防范中國影響”的戰略考慮。自上個世紀,Vernacular Education 這個英文詞匯,在所有法令條文與政策文件頻頻出現,是包容著當地“華文教育”在內的概念,也界定著“馬來亞華文教育”定義和討論范圍。外來殖民者作為真正掌握政策的一方,除了掌握權勢與法律優勢,并且擁有華民政務司、學者專家,以及軍警人員支持其主流論述。從《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到1950 年馬來亞聯合邦發布《巴恩報告書》,足以說明,英殖民者一直倚重的這些人員的一再調查、表態與詮釋,都是考慮著轉化說詞,看如何能把華人既說成屬于本土內部,又說華人祖先作為殖民政府一貫定性的“外來移民”,當地華文教育的形式,是否可能造成馬來亞的“社會問題”乃至“國家安全障礙”?

1920 年,英殖馬來亞推動《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第一次遇到華人大規模抗爭,后來的影響,不能不說是造成英殖更加警戒。所以,到了1950年,英國牛津大學社會研究所所長巴恩(L.J.Barnes)提呈的《巴恩報告書》,要求既屬“本土”的為了“統一”而放棄祖先語言,可謂是集中所有質疑華教觀點的一次圖窮匕見。

巴恩委員會最初成立,說是為了研究促進馬來文方言學校的教學素質,可是報告最終卻側重建議取消華校。報告書指出,凡是在當地辦方言學校,就是不效忠腳下土地,所以其委員會主張華人和其他族群“愿意放棄其本身方言教育(Vernacular Education),而為統一社會利益著想者,當被熱烈歡迎”。[1]因著《巴恩報告書》原來是針對馬來文教育,這份文獻客觀上就是以“專家學者”的結論否定“外來族群”在馬來亞談論“民族權利”,進一步以學術研究支持施政立法的形式鞏固負面觀念,并向其他族群傳播。后來在冷戰年代,這種觀點一直構成擴大支撐“中國威脅論”的論述,既不利于當地華人地位,也不利于新中國對外關系。

可是,從華人老百姓的立場,辦教育就是天經地義,不會像殖民者的政治考慮那般復雜。至遲由宋朝起,一直到明清,華南沿岸各處宗族村落自祖輩以來的印象,是海上絲路沿途都有各村親友同鄉往來絡繹不絕,形成多元文化交流區域,不少邦國和城鄉也包括有本村先輩的血汗參與,各村習慣親人集體出洋,到各地組織屬于本村外延的或聯合他人的“公司”,隔海開發農礦資源作為本村經濟的一部分,形成如集體墾荒聚落。[2]一直到清末,許多家族的日常生活,其實就是維系著也實踐著祖輩家庭記憶,叔伯兄弟年年輪流來往海上,在大陸宗族村落有家,在南洋各地也有血汗開拓的家園,各處的妻妾兒女親友相互來往,互相擁有同屬“一家人”的文化認同,各地也是跨海跨境不分家。[3]他們秉持的開枝散葉理念,源自儒家五經流傳的觀念,最早祖范源自周王室祖先古公亶父出岐山的模式;大家以這位許多姓氏承認的共祖為模范,是轉化出華南各姓族譜《遷流詩》或《認祖詩》的祖訓傳統,強調著“任君隨處立綱常”。[4]這是中華民族參與南海多民族共同體的生活形態。

先輩既然注重由開枝散葉而隨處立綱常,以此為光宗耀祖基礎,子弟讀書識字當然成了必要。在檳榔嶼的“建德堂”,作為組織武裝自治支撐閩南各宗族村落在當地海域“公司”而形成聯合體,可作共同思想的案例;其1840 年代行軍方幟上書寫的對聯,也是根據如此主張,以天地會秉承中華老祖宗開疆拓土的觀念,同時引用《禮記》《尚書》《詩經》的典故去說明:“天下誰人不子?來保我黎民;地中何處非公?在介爾景福。”由此不言而喻,要延續這樣的天命觀、土地觀、人生觀,讓自己的社會延續下去,重點當然在建德堂諸宗族都以實際行動推動的辦校讀書與祀神祭祖,兩者相互循環彰顯。像陳新政等閩人民黨領袖,許多都是“建德堂”及其后來演變與分支組織的參與者。

在老一輩華人觀念中,辦教育就是大家對得起祖先,為著延續上述祖先教誨、崇拜天地父母的共同信仰。因此,那時代很多組織,有個小空間就要辦學,只想要子弟讀書識字,如在祠堂祖先牌位前讀書,更能教會子孫一代傳一代的意義。正如海南省現在還有父老記得大家小時上學就叫“上祠堂”,南洋華人的記憶更具體,許多華文學校寫校史,總提及最初辦學經費來自祠堂或義冢的“香油錢”,許多過去血緣組織辦的學校,都愿意為共同把目標開放其他人,至今還有組織學生清明祠堂祭祖的。[5]馬六甲海峽北部老閩南人有過常說的諺語,是說:“七月半沒人讀冊,做清明誰來拜山?”的確,至今當地各街區舉行中元節的傳統,還是年年趁著做節為教育籌款。因此,就華人的觀念,不論誰統治,我們還是堅持“捐款辦學”等同“文化傳承”,又是以此見證與維續祖先開拓當地歷史主權。可是,一旦《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強調控管教學地點的設施環境,上述這些祖宗牌位或神像前邊上課的學堂,孩子都得失學了。

進一步說,華人世界許多家庭的生活記憶,與殖民者的利益定位,根本就是兩套話語敘述。英文Colony在漢文字是翻成“殖民地”,其原文則淵源于羅馬字Colonies,原來意味著新開發墾殖區。殖民者自認當地宗主國,直接統治的馬六甲、新加坡、檳城以及原霹靂王國稱為“天定州”的大片地區,稱為本國的Settlement(開拓居住區),立場是基于西方16 世紀以來的主權論述,乃至各殖民勢力以此相互形成的國際法,是以“無主導荒地”(Terra Nullius)與“自由海洋說”(mare libelum)兩套觀念系統,主張西方Colonial 就是給當地落后族群帶來文明與制度建構,互相印證對方是本身殖民疆界合法的宗主國。他們從相同概念出發,則是把華人宣稱為貿易而不會落地生根的暫居者,或者各種原因的“外來移民”。既然在他們的概念,英國是給當地帶來“文明”的主體,他們當然不會如同現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強調“維護文明多樣性”,承認當地有過共同締造南海各地文化的多族群共同體,更遑論他們會承認中華民族祖輩參與各族群開發南海,有資格共享歷史主權。反過來,殖民政府的任務是依據大英帝國法律,規范這些“外來移民”和他們的子弟,學習如何做好被賦予英皇子民身份的“公民資格”,應該自視榮耀的附屬于大英帝國,對維護大英主權有付出也有義務。

本來,按照英殖立場,華民政務司這個機關之所以存在,原因之一就是要處理影響內政的中國議題:外國人在馬西亞辦外國學校甚至不一定是外交問題,“中國人”作為他者在馬來亞傳播哪一類思想意識,也可能歸納為主管的“內部治安”,確保不影響大英帝國利益。更何況,根據帝國規范,但凡像鐘樂臣那樣本地出生的,或者像陳新政等人雖是來自中國,或能證明父親在此出生,又或父祖輩已具備或取得公民資格,也都按例可算大英子民。所以,那些華人的血緣、業緣、神緣組織,既然根據英殖民地社團法令注冊,按照英國規定在本土運作,法律上便已經屬于馬來亞境內注冊組織,而他們不論在祠堂或者會館內外辦華文學校,大部分學生也都是英國子民。英殖政府即使允許部分學生玄曾祖到祖父都不是公民的,以幼齡隨著父親南下而入學,但學校的法定地位,也還是可以說成是帝國本土個別族群以方言辦校。這種帝國內部不同族群方言辦校的理解,是屬內政議題,即后來《巴恩報告書》常用的“方言學校”(Vernacular schools)。這與中國北洋政府當時定義“僑校”的概念,其實是各說各話。

但英殖在殖民地對待“方言教育”的認知,原本是建立在鼓勵各族群子弟能讀書識字,提升殖民地的生產力的前提下。所以,其復雜巧妙之處又在于殖民者接受華文教育存在,這就讓身為大英子民的華人,有權依法向殖民政府陳情,爭取族群本土母語教育與文化傳承的更大實踐空間。問題是,政府允許華人使用母語的領域,可爭取到的范圍會有多大?是否可接受華文教育一路辦到大學層次?這是一個到現在都困擾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課題,時有紛紜討論。而另一方面,在英殖民時代,殖民政府操作的實際立場事先常有設定政權考量,更趨政治化;他們不像看待馬來人各地私學的“方言教育”,反而把當地華文教育視為容易招惹“外來”因素,應該防范。

現在一般說法多有強調,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英殖民者關注到中國知識界當時反帝反封建敘事方式愈加劇烈,才會草擬《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等一系列法規與政策,希望規范華校辦學方式與課程方向,也期待法規設定政府撥款與贊助學校的方法,可以鼓勵各種“方言學校”能執行政府意愿,進一步有利興旺殖民地穩定與經濟發展。[6]若參考殖民政府的文獻,殖民政府的擔憂與立法,是基于考慮華教“外來因素”,也是有依據的。此前,雪蘭莪邦的政府行政署發表了1911 年的地方華人事務報告,便說起有個“華人青年基督徒組織”變質,連同某間“擁有同樣目標的學校”,被中國革命同情者利用作傳播“暗殺理論”場所,遭受取締解散。[7]而海峽殖民地總督楊格也說過,他在之前關注著中國政治籌款擾亂本土經濟,在1915 年發給英倫殖民部電報,該報告說“本地華人不應被鼓勵認同中國或者投資中國公債”。[8]當然,正如現在一般所知,馬來亞華校的主辦單位多是傳統地緣組織、血緣組織以及信仰團體,英國政府也并不是在每間學校都發現“暗殺理論”,本來就不應因此一視同仁去收緊政策。然而,在五四運動發生以后,英殖政府更進一步重視他們先前的發現,特別針對本地缺乏教師,擔心學校聘任中國南來教師可能導致思想影響。

較少人注意的是,英殖民者擔心民黨人以華校作謀叛基地,不僅為了不想影響英國正式承認中國北洋政府的外交關系,也不僅是擔心革命黨一再帶走籌款干擾本地經濟。殖民者更關心的是,那時亞洲的中文世界正興起的一股思潮,是要完成中國革命去建設亞洲反殖大后方。日本志士宮崎寅藏《三十三年之夢》就曾提及,其二哥彌藏教誨他說:“倘若中國得以復興,伸大義于天下,則印度可興,暹羅、安南得以奮起,菲律賓、埃及也可以得救。”[9]此外,朝鮮獨立黨領袖金玉均也有類似主張,認為不妨先把朝鮮視為局部問題,轉而集中力量,把中國革命看成“關系全世界命運的一個賭場”。[10]而孫中山當時亦是借助如此主張爭取國際支持,他解釋過,“三民主義”以民族主義對外國打不平,以民權主義對國內打不平,而以民生主義是對資本家打不平,“這三種主義可以一貫起來,一貫的道理都是打不平等的,革命軍的責任就是要把不平等的世界打成平等的世界。”[11]

從歷史回顧當時局勢,英殖民者為了維護其亞洲的統治地位,同意殖民地華文教育存在,目的背后牽涉更多的政治顧慮;這便構成英殖從《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開始,更關注以“控管”加“資助”對付各種學校。法令勢在必行,其實也是源于殖民地華人是重要經濟貢獻者,當局既需要他們以教育提升增加貢獻,又擔心華人反殖民運動的醒覺。這法令是未雨綢繆、防患未然的強硬手段,由殖民地政府提出,再交給立法議會討論,由殖民者委任的各族群民意代表三讀通過,再委托政府執行,如此便達到以“溝通民意”而維持殖民統治利益。

二、斗虎謀皮:民族權利要堅持

現在看來,上個世紀初期,如陳新政與鐘樂臣等華人社會先進,為了子弟受教育的權力,也希望祖輩文化得以傳承,因而雖明知華文教育是敏感問題,卻仍要去爭取。這些人立足在先輩傳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孟子》提過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境界。正由于中國革命的理想主義是國際主義的,華人民間祖輩以來也有著諸民族開發南海諸地的共同記憶,亞洲民族聯合反殖的思想,也就很容易走入華人之間,被遭受殖民壓力的當地華人合理化。而英國殖民政府是不會承認華人對殖民地的歷史主權,就更傾向那些獲得英國承認為子民的英籍華人,而以保護其各種利益,換取其自動意識身為“公民”的效忠義務。可是,在馬來亞華人反抗英殖民《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的抗爭過程中,陳新政等人發動起來的閩幫人物,包括和他一起在1919 年在檳城創辦“福建女校”的各血緣組織領導,很多就是這些大英子民。他們本來也都從來沒有斷絕原鄉情懷,并且在自己原來的“陳氏潁川公司”“邱氏新安社公司”“謝氏石塘公司”等處,各自在祠堂辦校。而且,如鐘樂臣等人,更是以法律上的大英子民,半公開其支持中國民黨的背景。所以,他們不可能不知道英殖與民黨的思想主張牽涉政治矛盾。他們其實可以繼續當資本家,不去談論民族權益,樂得享受殖民地利益;他們一旦要為大眾爭取民族權利,就可能為自己惹禍上身。

在《新政先生哀思錄》里,有張不飛寫的悼文一篇,提到他于民國四年(1915)初到檳城,和陳新政促膝談心,陳新政向張不飛勸酒說:“多喝一杯殺賊去罷”。[12]那一年,正當袁世凱準備稱帝,革命黨人內部有東京派與南洋派,常有政見分歧。《陳先生新政傳》一文的隱名作者提到,陳新政身在檳榔嶼,原來是同盟會時代的支部長,此時既受任命為中華革命黨駐檳支部長,一方面要為討袁革命籌募經費,一方面要應對英殖的監視與阻擾,還要費盡心機應付反袁同志內部矛盾,是說“先生因此大惹居留政府之側目,加以一般為虎作倀之社蠹推波助瀾,構陷誣謗,先生于是益不見直于當局,幾有出境之冤。”[13]

英殖民政府是看陳新政不順眼,不過后來驅逐陳新政出境的公開理由,竟然不是他參與中國革命,而在他反對英政府1920 年頒布的學校注冊法令。在英殖民政府的借口,參與中國革命,畢竟可能是在境外做影響中英關系的事情。可是,任何人在當地行為,如果有出入于殖民地既定社會秩序與經濟政策,包括反對殖民政府在地實施的教育法令,就是在境內挑戰其統治威權,而且是企圖示范、教唆他人反抗既定的社會秩序了。《陳先生新政傳》作者追述陳新政后來一度把貢獻的主軸“棄黨務而致力于教育,提倡社會之改善”,則提到陳新政因此更易招惹社會沖突的辛苦處境,“孰料竟因提倡教育改善社會之故,而益觸一般無意識同僑之妒與居留當局之怒。蓋先生因盡力于教育與社會,輒與頑固派為忤……”[14]。

陳新政離開馬來亞三年以后,梁紹文當時在上海出版《南洋旅行漫記》,其《紀英人摧殘教育始末》一文,已經是把鐘樂臣和陳新政并列相論,表達了作者對兩人的欽佩與同情。梁紹文說:“姓鐘的因為代表華僑到倫敦交涉,回到南洋,不見容于殖民政府,犧牲各種事業與財產,跑回中國。姓陳的本是檳榔嶼的富商,因為協助教育界的人去反對教育條例,他被殖民政府驅逐出境了。”[15]

回顧《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不能不注意這也是清朝政府、維新黨人、革命黨人20世紀初競相爭取南洋華人,引發的英殖最終反應。正當由清朝政府到革命黨人都重視南洋華人的實力,以其定義的“僑社”概念長期經營南洋華人國族意識,期待當地華人后援支持力量,英國當局本來在20 世紀初就開始收緊放任各族群體自由辦學的態度。尤其關注南洋華人討論中國積弱,還有中英矛盾,會發展至轉把視線聚焦在腳下土地,去回顧中華民族歷代聯合其他各族開發區域的歷史主權,甚至影響其他族群。所以,英國人開始加大力度對付宣揚反帝反殖意識的董事、老師與課本來源,是站在保護政權的立場。

1919年,中國爆發五四運動,英國政府更是察覺其中可能的民族意識影響,知道五四影響的華文課本議題,絕不僅僅是文言文改以白話文上課。期間,華校增設英語等科目,使得原來大量華人選讀英校的局面轉化,好些地區英校學生人數下降;而1919年6月馬來亞各地反對巴黎和平會議簽訂凡爾賽和約,爆發反日示威,還有地方華人抵制殖民政府舉辦第一次世界大戰慶典,華校師生都是積極參與者。連續的事件,都足以讓英國殖民政府警覺,確保華校不影響英政府利益,首先得進一步管制學校。[16]

其時,正值英國與日本由經濟而軍事聯盟。日本繼甲午戰爭占領臺灣,自凡爾賽條約以后接管臺灣以南的南中國海與太平洋上諸多群島,已經變成接近英國殖民領土的海上鄰國。[17]同時,當時日本在馬來亞也有諸多投資,單是石原產業公司,便在馬來亞的柔佛王國以及登嘉樓王國開發兩處鐵礦,包括開發馬來亞半島南端港口。[18]所以,那時殖民政府發現吉隆坡等地的華校答應英參加戰爭勝利提燈游行,半途又生出變卦,便已經感覺華人學校對英對日態度都“不友善”;而南洋華人的理由是,不能接受第一次世界大戰所謂“公理戰勝強權”的演變,是中國以“戰勝國”在日本手中喪失膠州灣。事情發生后,英政府最終向吉隆坡尊孔學校校長宋木林下手,以宋先生發動師生閉門哀悼抵制慶典,加上證明他煽動抵制日貨等,牢禁后再驅逐出境。[19]從此,英殖是更關注華人辦學動向,而當地華人也認識到英政府不會同情他們要求人間公道,是更擔心“中國政治”影響英日關系和當地穩定。

《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作為馬來亞半島官方立法控制華校的開始,便是這大背景下的產物。法令在1920年5月31日交到海峽殖民地立法議會首讀通過,賦予政府合法權力使用執行程序,去規范和監管學校只能使用在教學用途、校內教師要受過嚴格培訓、校務不能違反殖民政府的在地利益,并且需要遵守一系列場所安全的設施建議。從教育的專業立場去說,法令主要設置各種辦理學校規則,似乎無可厚非。可是,華人報刊卻是延遲到6 月下旬,才出現相關報道。[20]可見其中牽涉的“政治”味道,蓋過了純粹屬于教育辦學的技術與環境條件考量,正如現在學校都要符合一定的防火和空間的要求。但那時的華人,是在經費有限情況下堅持運作有限資源,利用宗祠廟宇等場所讓子弟讀書上學。法令對辦學場所有了嚴格的安全規范,并強制不能離開殖民地立場和規制,又將宣布學校命運的權力都放置在海峽殖民地總督手中,首先即干擾華人運用既有宗祠廟宇空間推廣教育的努力,使得很多地區的學校在預料中消失。

那時,當地一般華人都知道,英殖政府的《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背后隱藏著政治意圖,其實就是預先針對民黨的“可能影響”先發制人。但是從整體看,法令一旦實施,就會有很大部分華校,尤其那些使用祠堂廟宇空間附設學堂的,首先即無從符合建筑與設施規格,被迫關閉;這變成有意設立一道門檻,說是為了“安全”等理由,變相的直接摧殘許多孩子的求學場所。孩子若沒有條件轉向那少數的英文學校,大多只能因附近沒有其他學校而被迫輟學。因此,陳新政和鐘樂臣如果只從個人安危考慮,他們顧及自己身家性命,又要保護本身在民黨半公開的身份,應該保持低調。然而,他們一位是有資產有人脈倡辦教育的商人領袖,一位是自幼熟悉英文教育系統的英籍華人,兩人又都是檳城檳榔嶼好幾所學校的發起人,就不能不言行一致,為了保衛當地華人共同出錢出力的教育建設,讓自己身在前線首當其沖。

這其中不應忽略的是,陳新政帶領檳榔嶼閩人召開閩僑大會,以當時籌賑救濟福建水災的余款于1920年創立的檳城福建女校,在當時事件的作用。這所女校在1919年3月17日選出了91位各姓氏閩南領袖負責成為創辦董事,其中包括丘明昶、林如德、劉玉水,以及陳新政胞弟陳民情等閱書報社同志,企圖扭轉馬來亞華人尚在流傳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陳新政等人是特別選擇當時殖民者也視為敏感的1920 年3 月8 日作為開學日期。不料,在同年就遇上英殖建議的法令干擾,其董教同仁,如當時不稱“校長”而稱“教務長”的掌校者朱素英,既擔心公眾期待的女學校胎死腹中,也是主張取消法令的最激烈者。

福建女校以后更名“檳華女子學校”,本校到了2020 年,是以檳華幼兒園、檳華小學、檳華國民型中學,還有檳華獨立中學四校,聯合舉行100周年紀念,出版了三大冊《檳華百年學府校史匯集》。《檳華百年學府校史匯集》第一冊《風的傳承》,以明顯篇幅致敬陳新政兄弟三人為學校做出貢獻與犧牲,書中提到百年往事,是引用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史(第二分冊)》的說法,提及當年檳城華文教育界集議應付法令,開會者有請求修改也有請求取消,意見不一,其中福建女校校長朱素英等人,力主進行請愿取消學校注冊條例的,被政府偵知是教育界反對最烈者,乃指名控告,其后由教職員請董事諸人斡旋,方免于難。福建女校一直到1922 年,由陳嘉庚先生愿意出售產業并捐款,翌年可遷入自身校舍,滿足英殖法令要求的條件取得注冊,而朱素英也在同年辭職;此時繼陳新政擔任總理者,先后為林良文與新政胞弟陳民情。[21]

三、求是求仁:臨危受命作抉擇

陳新政和鐘樂臣兩人,原本家境都不錯。陳新政故鄉在廈門禾山嶺兜鄉,19 歲才南下檳城,協助父親在當地經營的帆船航運業,后來又自創寶城商號,以后是一邊經營在檳城的生意,乃至遠在暹羅佛廊頭經營日進米廠,一邊參與支援中國革命的活動。[22]而鐘樂臣自小在檳城出生,后來隨父親回到大埔故里生活,19歲再回檳城創業。林博愛《南洋名人集傳》以相識者身份記載說,鐘樂臣曾先后就讀中、英文校,最初是開設樹膠印店,而后受到商界擁戴出任新加坡華僑銀行的檳城分行經理。[23]鄺國祥寫的鐘樂臣傳記則是根據前人資料整理:鐘樂臣幼年時是在英校念書,父親早上送他上大英義學,晚上自己教導孩子中文;鐘樂臣一直到15 歲,方才隨父返鄉跟隨業師學了3年古文,18歲娶妻后,19歲回到檳城,在義興街開設庇能樹膠印店,晚上在店樓上開設中文補習班教導親友,另外也開設了一間名叫“依仁”的布衣店,以表繼承父兄曾經開過的“大仁”,一直到一戰后,受大眾推舉擔任華僑銀行檳城分行首任經理。[24]

陳、鐘兩人壯年同在檳城的時代,正好是中國現代史風云激蕩的年代。兩人自從參加同盟會,都是檳城閱書報社活躍成員,在這個革命黨外圍組織成為公開領袖。孫中山在二次革命建議改組國民黨,陳新政是這時期新成立的中華革命黨在檳城公開擺出來的領導,這是大眾較熟悉的形象。而根據《檳城閱書報社30周年紀念特刊》,鐘樂臣曾經擔任閱書報社第九屆正總理和第十屆正社長,至死前還歷任社中評議員等職,[25]可見他是重要的黨人。鐘、陳兩人曾在一起組織中國國貨銀行檳城募股委員會,也曾經發動同志參與籌辦震亞國貨公司,企圖振興國貨。[26]這期間檳城閱書報社同仁,創辦鐘靈學校與《光華日報》固然是大家熟悉的;陳新政本身又曾借助陳氏潁川堂,以聯宗之力量建立潁川小學,以及獲得閩僑大會委托為總理,以1918年籌賑福建水災后留下的余款,帶領同人建立福建女校(即后來的檳華學校)。[27]鐘樂臣本身也在當地集合檳榔嶼廣東商家資金辦報,他是1920 年創辦的《南洋時報》的發起人,也是首任董事長。[28]《光華日報》和《南洋時報》在陳鐘兩人被驅逐出境以后,還繼續維持著。

根據《陳先生新政傳》可知,閱書報社的成員認定,要啟迪民智就必須開辟長期戰線,何況普及教育是殖民地華人社會維持文化認同與經濟發展的需要!鐘、陳熱心教育的背景,也是英殖提防與壓制地方上支持中國革命的理由。當時書報社同仁從1913年起即主張辦教育,先后創辦由小學而中學的鐘靈學校,以及后來改名檳華女中的福建女校。前鐘靈中學校長陳充恩在1930 年代撰寫校史,曾說“吾黨討袁失敗后,有識之士咸知欲達到革命目的,非從根本解決不可,欲從根本解決,非先推廣國民教育不可”;[29]檳城閱書報社在1915 年由陳新政、丘明旭、徐洋溢、林如德、許生理等人議決創辦“鐘靈學校”,立校宗旨即說明“是以三民主義為歸”。[30]《陳先生新政傳》所謂“棄黨務而致力于教育”當是從這時開始。不管鐘、陳二人是熱心黨務、振興國貨或者辦教育,他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啟迪民智、培養民眾,目的在于強民富國。

但陳新政后來的遭遇,正是由于長期關切教育事業,使自己在社會上累積了許多恩怨,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陳新政除了支持黨人和民眾各處辦學,在1920年也頻頻發表針對地方教育議題的意見,還在黨人主辦的《光華日報》發表《中華學校的黑幕》之類的文章,公開議論當時檳城的中華學校和璧如女校發生校務風波。[31]《陳先生新政傳》說:“無如同志中每多鑒于當地法律的嚴厲,覺危險畏縮不前,先生以孤掌難鳴,不得不棄黨務而致力于教育,提倡社會之改善。嗚呼,又孰料竟因提倡教育改善社會之故,而益觸一般無意識同僑之妒與居留當局之怒。”[32]

從陳新政的文字來看,可知其熱心不是停留在批評,重點還是為了建設。1919年3月,檳城領事戴淑原的父親,也即是前清駐檳副領事戴欣然,創立第一間華僑中學,第一批學生41人,到1920年戴欣然逝世后便支持不下去。[33]陳新政在該年12月15日發表的《中華學校附設中學之芻議》,建議原來的中華小學應當擴充教育范圍,以解決檳城華人就讀中學的需要。[34]在翌年2月2日,他又發表《創辦商業傳習所芻言》,建議將原來停辦的中學改辦為商業職校。[35]

至于鐘樂臣,他對地方教育事業也出過不少力。他支持籌辦中華女子公學,曾推薦劇團義演,籌款得4000 余元。[36]1915 年,又利用自己在檳城義興街店鋪樓上的空間,創立了教導僑生華人子弟學習中文的“輔友社”,[37]這是后來接待過印度詩人泰戈爾的檳城輔友社的緣起,也是這個至今存在的組織和其創辦的輔友小學的啟始。另外,鐘樂臣曾經創辦新華職業學校,收容70余位學生,讓學生早上念書,下午工作,生產牙膏、肥皂、粉筆等。[38]這所學校后來也因《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而停辦,許多貧窮子弟失去邊讀書邊工作的機會。

梁紹文《紀英人摧殘教育始末》提到,僑生華人之中,“有學問有膽識,中西文并通,作事熱心,待人誠懇,這樣的人,除了鐘樂臣,可以說再找不出別人來”。[39]梁紹文敬佩地說“他是一個銀行經理,事情自然很忙,但當反對教育條例時,他左手拿著電報本子,打電報到各埠,右手拿著鋼筆,簽他銀行的來往帳簿,不但如此,所有各種用費,都由他墊出。這種既出錢,又費神的事!只有他才干。”[40]

學校注冊條例最初公布,馬來亞華社一片反對聲音。首先是檳城鐘樂臣領導當地華人,組織了“檳城華僑學校聯合會”,會見海峽殖民地立法議員林文慶,請他提呈請愿書;接下去是在新加坡,莊希泉和余佩皋也發動當地華社響應,他們以莊希泉原來領導的“華僑學務總會”為基礎,成立團結工商界的“南洋華僑學務維持處”,由新加坡發動全馬來亞華人,希冀繼續擴大反對學校注冊法令。然而,1920年10月13日,條例還是三讀通過,并于27日正名為《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林文慶從鐘樂臣手中接過請愿書,除了主張政府須在教科書內容等一些課題上修改讓步,本人偏偏又是法令附議者。如此,在該條例7 月二讀通過期間,當地華人即使收集了26000 人的簽名請愿,也無從阻止《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三讀通過。各地代表后來齊集在華僑學務維持會,是議決派莊希泉與余佩皋赴華請求中國教育部和外交部向英國交涉,也議決由鐘樂臣到倫敦提呈請愿書。[41]

根據莊希泉等人集體回憶,馬來亞華人最初在吉隆坡聚會,專為應付法令要成立“英屬華僑學務維持會”,霹靂州代表曾建議請求中國領事外交介入,遭到拒絕。莊希泉留下的文字說:“條例是5 月間提出的,我到了6 月間才曉得……檳榔嶼方面的華僑,在學務維持處以前,已經很提起精神,有聲有色的抗議。”[42]而檳城平章會館,當年作為地方華人紳商組織以代表全體華人利益的機構,回憶代表們會見“華民代議士林文慶博士”詢問英政府意愿,林文慶的答案卻是“政府之欲管理學校者,正為保華民學校,使得應當之師資,施以適當之教育,其意圖在促進華民教育也。”[43]而平章會館在報章上回顧事態與公布立場,還得體面兼體貼的說“吾僑聞之,深感貴政府之厚意”。[44]可見,英政府一開始就把事件定性為新加坡海峽殖民地立法議會份內的事,屬于內政。而南洋華人在交涉時也得考慮中華民國政府如何可能涉入英屬馬來亞內政的立法事件。若單靠當地華人力量,當地華人沒有外援,只能按照英國自設的法理根據和英國政府對話,英殖還要區分他們,認為諸如鐘樂臣等“土生華人”身份的“大英子民”,或有權力請愿;但如陳新政等“外來商賈”,如果父輩不在海峽殖民地出生的,便是外來者,在權利與義務都相差別,未發言之前,聲勢便先削弱。而鐘樂臣自小在檳榔嶼出生,按照英國出生地地公民權(Jus Soli)的定義,是當地華人大英子民最直接具備著“皇家華人”身份,又是自小英語流利,可以代表華人這個“地方風俗群體”的立場。

1921 年7 月21 日,鐘樂臣與吳源和律師,代表馬來亞七州府華僑學界赴英倫請愿。所謂“七州府”,即是海峽殖民地的檳城、馬六甲、新加坡,再加馬來聯邦的雪蘭莪、霹靂、森美蘭、彭亨。《檳城閱書報社24 周年紀念特刊》記載當時盛況說:“臨行前,各校男女學生整隊鵠候皇家碼頭歡送,各校董事職員亦甚擁擠,盛極一時,洵為南洋華僑空前未有之快人快舉”。[45]孰料,這次西去請愿,改變了鐘樂臣一生命運。同時受到牽連的,包括他的陳新政同志。

今日回顧陳、鐘兩人當年的行動與抉擇,他們是明知之前已經不止一次發生華教同志因著各種事故遭受殖民者各種壓迫,包括先前宋木林被驅逐出境,所以他們可以估計積極表態,促進大規模反抗與請愿,最終可能導致各種危害發生在自己身上,成為英殖為了利害關系和華人社會妥協,事先要殺一儆百的對象。然而,他們為著馬來亞華人子弟求學而奮斗,就是基于求真求是的情操,最后也就得為著民眾權利求仁得仁。這就是《論語》所說的仁人志士:“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這亦是陳新政死后得到國民政府追尊為烈士的理由。

四、壯志未酬:弱勢外交留后患

1920年,馬來亞華文教育發生風波,消息其實早便傳至中國。當年《教育雜志》第十二卷第八、九期的《記事》六頁的報道:“南洋屬三洲府提出教育條例草案,有礙華校,華僑教育總會各團體函請政府挽救”[46],1921 年《教育雜志》第十三卷第七期《記事》第五頁,報道該年5 月31 日“英政府前擬定新加坡七州府華僑學校條例,限于六月十五日前一律注冊,各校代表于本日齊集新加坡總教育會議決取消該條例方法九項,分途進行”。[47]這以后,《記事》就不曾轉載任何相關訊息。倒是梁紹文《紀英人摧殘教育始末》曾以同情態度記載:“國內交涉,英使總持一個不理主義,害到那位外交總長討了幾回冤枉的沒趣;駐英的公使館呢,亦為英外務大臣所拒絕,于是這一場華僑教育的交涉案,就完全失敗了”。[48]這時候正值軍閥政客主導國事,弱國無外交,從北洋政府的外交總長到中國駐英大使顧維鈞,當時再留下多少官方文獻流傳后世,反不如梁紹文寥寥數語指責,反映大致的真相——民國官員即使再有心,做起來也不見得有力。

梁紹文《紀英人摧殘教育始末》缺乏的理解是,當年殖民當局把自身在馬來亞主權視為合情合理合法,反過來要求中國公民在他們由馬來亞到香港等處領地“奉公守法”,按當時的中英國際關系,這是中國北洋政府無從否定的。所以,當地華人沒有其他外力支援,只得選擇英國所承認的中國北洋政府,要求北洋政府從保護“僑民”立場為華人出面說情,即使當時陳新政、鐘樂臣等人身處民黨而抗拒北洋政府,也知道這是可能的有效的出路。無奈當年中國積弱,倫敦關著門把馬來亞華文學校視為境內“方言學校”,不論這些學校的捐款人定義上是大英子民、受英國保護人士,或者純粹是中國“華僑”,也不論英國子民再加上純屬外國身份的“華僑子弟”都會在校就讀,英國從駐華大使到外務大臣都以拒絕再談為己任,弱國外交也無可奈何。后來陳、鐘等人被驅逐出境,英方公開給他們安上的罪名,是“外國人以叛亂恐嚇英國皇家之罪[49]”,北洋政府也難以說出個“保護僑民”的交涉理由。

在《陳新政遺集》的最后部分,補充收錄陳新政被捕前一個月的一篇文字,即1921年9月撰寫的《為教育條例最后請愿修改的芻議》。[50]這篇文字足以證明,英殖政府在當時的態度,其實也是感受得到馬來亞華社的不滿,而且也迫于壓力,一再重新詮釋《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而陳新政到了后期,也感覺到英方態度的變化,所以其本身言論也開始轉向溫和并且折衷的方向,調整態度,在此文中公開主張華人社會以講究策略保護華教,見好就收。他在這篇文字,首先是表示自己相信和接受英政府聲明“不阻中華文化之進步,凡教科書不礙英國及殖民地之政治者,悉不干涉”,[51]并退一步表示“吾僑前所顧慮恐礙我國文化者,盡可渙然冰釋”,試圖提供下臺階給殖民當局。[52]陳新政甚至向華人社會解釋說:“是該條例,名雖為殖民地教育條例,其實似專為吾華校而設者,故吾人欲求其豁免。今該條例已修改,除陸軍學校外,皆須受條例之支配。是該條例,系包括任何國籍之學校而設,吾華人單獨欲求其豁免,必無理由;當以有阻礙吾校者,求其修改之為當也。”[53]但是,這些在公開文字中,陳新政顯然還是從他的立場出發,把殖民地制定條例理解為針對“任何國籍”,而不是針對“大英境內任何族群”。另外,陳新政的文字即使證明他的立場不像鐘樂臣激烈,后來還是不能避免被捕。而且,他在被捕數月后,還得有人代為斡旋,最后以驅逐出境解決。

陳新政對民族事業可說從一而終。他支持當地華校建設,先后成立的鐘靈中學和檳華女子中小學,至今百年樹人。可見他當初要求啟迪民智、強化族群的知識與素養的遺志,并未人走茶涼。從陳新政的一生看他的立場,他當然不是畏懼者,也不是沒有原則的妥協。只是,我們后來翻閱當時新加坡《叻報》,鐘樂臣到英國請愿的半路,馬來亞當地發生了許多事情,可謂是鐘樂臣始料未及的。可見鐘樂臣倫敦之行,既是缺乏國家支持,又難于跟進馬來亞各地華人與英殖間的博弈演變。

鐘樂臣領著吳源和律師前往英倫請愿,最終目標是要爭取廢除《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可是當鐘還在航路上,陳新政在寫《芻議》時,則顯然已經遇上整件事情懸而未解,再加殖民者放出各種辯說,時間一久華人內部各種利益不一致,也在意見紛紜。陳新政既要調和大眾對英殖民政府的意見,又要接受著英殖意見變化的左右,語氣也就變得和緩而主張盡量折衷:“近觀怡保僑民大會擬將該教育條例有不便當者再請修改,如此辦法,與鐘吳代表向英京請愿之主張,實相吻合……今怡保僑民大會主張修改,與鐘吳二代表所主張,既同一目的,吾愿各埠須作同一之主張,一面情愿修改,一面將應修改者,電達鐘吳二代表,請其一致請愿,雙管齊下,必易收效。不然,長久爭持,將非吾華校之福。如四州府之停課許久,莘莘學子,難免無廢時失學之憂也。”[54]

而鐘樂臣赴英之前,海峽殖民地華人公派余佩皋往北京之后,馬來亞聯邦華人也曾在1921年上半年委派廖衡酌前往中國,要求中國官僚出面。到了六月,廖衡酌會見當時北方政府的外交總長,得知外交部已經通知駐英顧維鈞公使和新加坡領事極力交涉,但中方立場卻受到條件限制,外交總長實話實說:“雖不敢使其完全取消,惟將其中妨礙僑校苛例略加修正,自可辦到”。[55]這樣外交作業,自是無法滿足華人社會以最終廢除法令為要求。到了9月,中國政府宣布“交涉無效”,馬來亞華人再要寄望鐘樂臣和吳源和創造奇跡,而鐘樂臣和吳源和又無法寄望于中國使館“代表”馬來亞華人,倫敦之行,正似與虎謀皮。

而且,正當鐘樂臣一路乘輪船的旅途上,設想發動群眾制造輿論抗爭,馬來亞華人已經知道唯一寄望的“外援”失敗了。中國駐英公使顧維鈞這位南洋女婿電函宣布,使館對英交涉失敗。陳新政在《為教育條例最后請愿修改的蒭議》前文中說:“今鐘、吳代表不日將至英京矣,而顧公使忽有‘交涉無效,代表可勿前來’之言,居留政府復宣布英京理藩部來電,指令實行注冊不容遲緩之通告。準此以談,是吾人所希望者將成絕望矣。”[56]但是,鐘樂臣一直是人在輪船上,一心赴英倫請愿,不可能知道太多變化。

陳新政正是在“吾人所希望者將成絕望矣”的前提下,不愿全盤放棄,就必須轉移策略。而英國人應付華人社會,是讓華社與英殖政府形成拉鋸,然后不斷個別擊破,分頭向各別華校商討,再陸續公布接受法令的注冊華校名單,如此便分化瓦解華人社會最初的共同意愿。[57]這些華校按法令注冊的消息,亦足以令“中華民國駐英公使”失去了交涉的立足點,何況是意見紛紜的華人社會?

到了9 月21 日,殖民地政府已經基于“內政”,進一步根據社團注冊法令取締新加坡華教總會,宣布該會為非法組織,同時以強硬手段上門查封,過后再以查到鐘樂臣顛覆英政府“密函”為由,宣布一小撮人是在借用《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反抗英政府統治權,逼使人們和鐘樂臣等人劃清界限。到10月3日,英殖政府官員亞蘭在議會上回答華裔議員宋旺相的詢問,點名了鐘樂臣,說道:“注冊穩然進行,并無阻礙之事……政府所久知之者,此等煽動乃黨派之煽動,非代表本處殷實華人之意見”。[58]此時,陳新政等人已經面對殖民白色恐怖的壓力,說話必須小心翼翼。9 月29 日,鐘樂臣到了倫敦,不管其清不清楚南洋的具體變化,還是得秉持大眾賦予的責任,一如原來計劃,向英國殖民部呈上請愿書。[59]

今日重讀《叻報》于10月8日至10日轉載鐘樂臣致函新加坡教育總會的陳情書,可知英國人所謂搜獲“密件”,是鐘樂臣以個人的期望與要求,希望南洋華社配合他在倫敦,發動各方資源,制造一幅聲勢浩大的圖像,作為談判后盾。據《叻報》10月8日載,鐘樂臣是說,他要求南洋的運作,是為了到達英國推動新聞輿論的造勢。鐘樂臣說:“當另行運動倫敦日報,俾得聲明如政府不恤吾輩之請愿,而設善后之策,則巫來由庶眾或有力拒法律之舉動,此種聲明,蓋恐嚇當道,而冀得良好效果也……倘使七州府地方安然無事,則吾僑之請愿將成失敗矣”。[60]這也表達出鐘樂臣的見識,是預算了北洋政府弱國外交可能有心也無力,華僑華人保護自己接受母語教育權利,必須添加其他表達途徑。

如今看所謂“密函”,可知鐘樂臣在旅途上是屢屢患病,感覺壓力,又不屈不撓,認為爭取廢除法令只能依賴輿論造勢。所以,他也致函了霹靂州華教大會,希望他們以大眾表決反映“因政府強迫學校注冊,故大多數學校業已停閉,至于其他學校之不愿從眾停閉者,則其校中教職員等,已全數自行辭職”;甚至,他也建議要找出“勞打電報社”(路透社)在馬來亞的代理人,希望英國報章不僅報道華僑學界反對英殖華校注冊法令,還要讓英國人民知道,即使馬來亞當地經濟冷淡,從縫衣老婦到艇夫都捐款支持他的倫敦情愿。[61]

鐘樂臣代表馬來亞華人上的請愿書,內容要求“將此教育條例完全取消,或修改,至無妨礙華校之進行為主”。[62]這在檳城的會上,是最初福建女校校長朱素英等人提出,而獲得大部分人復議的。但是,根據陳新政《為教育條例最后請愿修改的蒭議》,自從霹靂首府怡保開大會,華校已經改變成要求“修改”為主,而且對英殖所說的“無妨礙”也保持幻想。[63]而鐘樂臣在英倫等待到的正式答復,是殖民部次長芝麒麟在10 月11 日發出的一封復函,告訴他英殖民部部長查之路的決定,是在“切實研究后,于8 月4 日電令新加坡總督將條例作速實行,不必再延。此項命令,業經照行,查叻督接該電時,閣下已經啟程赴英”。[64]這表明鐘樂臣在輪船上往英途中,一切都早成定局。

當時英國殖民地堅持純粹依照法理的立場,認為殖民地議會通過地區性的法令是英國內政課題,中國公使即使不是弱國外交也一樣難以強勢爭取。再等到這些歡送鐘樂臣的人,資本家和文人各有身處當地的利益權衡,并不可能如鐘樂臣的破釜沉舟,還能激烈到什么程度?所以,鐘樂臣回到馬來亞之前,功敗垂成其實已成定局。陳新政上述“近觀怡保僑民大會擬將該教育條例有不便當者再請修改,如此辦法,與鐘、吳代表向英京請愿之主張,實相吻合”,言語之間,可謂是委婉維護遠在英倫的鐘樂臣,也提供給鐘樂臣轉彎的余地。

芝麒麟信中的立場,也是陳新政10月撰寫上述《為教育條例最后請愿修改的芻議》所提到的。芝麒麟對鐘樂臣請愿書的復函是說:“查君命鄙人向閣下保證,七州府政府對于該條例之施行,當特別寬柔,并體諒華人之需求與公意,政府無意思以阻止華人兒童之在學校學習華人語言文字,凡對于七州府及大英帝國無妨礙之教科書,亦不干涉。此項保證,亦經向此間中國公使陳明。”[65]最后,芝麒麟雖然在20 日會見鐘樂臣,雙方晤談了一個小時,[66]但這只能視為正式復函以后的禮貌接見。或說白了,倫敦支持馬來亞殖民地,是表面上給中國公使面子,又禮貌上打發鐘樂臣,再等他回到馬來亞由當地官員打算他的命運。而同一時候,馬來亞的英殖政府已在利用鐘樂臣的“煽動信件”大作文章。陳新政9 月發表的意見,何時能傳到遠在英倫的鐘樂臣手里?后人已無從追究。但所謂煽動函件足以大作文章。處在英倫10月的冷風下,鐘樂臣再調整策略也是無補于事。

另一方面,鐘樂臣“密函”不幸被對方有意識過度重視,英殖以此作為取消華僑教育總會的理由,也促成鐘、陳被驅逐出境的悲劇。英國海峽殖民地政權是在10月3日的立法會議上公布說,當局是在新加坡教育總會總理寫字臺上搜到鐘樂臣的煽動書信,并形容政府查封總會,即是取締煽動組織的總機關。[67]到10日5日馬來亞英文報章,再刊出了一篇題為《關于教育條例的陰謀》的文章,中文的《叻報》則是在10月8日翻譯這篇“陰謀論”文章。作者在文中指責鐘樂臣說:“自有立法會議以來,會議中似未讀過可感可恥之信,如星期一日華民政務司所讀鐘樂臣君之信件者也”。[68]文中指責“信中所言,大略令此間人在此作有秩序之煽動。代表在倫敦利用報紙,言若非取消此條例,此間華人將起叛亂,并賂此間路透社,使發電至祖國,已作一種全體華人將因此反對此事,充其革命之想象之助力”,[69]文中又評論這些華教維護者必須負起的責任,說:“彼等實犯外國人以叛亂恐嚇英國皇家之罪……則皇家政府不能不與中國政府交涉……唯尚有一事欲告此間忠于皇家之華人者,即彼國人之舉動將使彼等居于一極可惡之地位,故急起表示彼等實未贊成與此煽惑事有關之舉動,實為不可緩之事實。”[70]

鐘樂臣的函件證明了,他自小接受正規英國教育,深知媒體的地位與功能,重視借助媒體傳播意見與溝通立場。他在馬來亞華教先驅之間,可謂是極早意識到使用西方媒體,以對方語言作為對話對方民眾的管道,反映民族教育真相。但他并不是掌握控管和使用殖民地媒體的實力者。結果,在他能借助外文媒體之前,他反而在缺席下被外文媒體添加煽動罪名。當地報刊都報道說:“此等煽動乃黨派之煽動,非代表本處殷實華人之意見”,這樣便孤立了遠在英倫的鐘樂臣和他的支持者。后來,確有不少華人想要劃清界限,“急起表示彼等實未贊成與此煽惑事有關之舉動”說明他們無關中國南方民黨,并非傾向“黨派之煽動”。這其中居然還包括陪同鐘樂臣一塊到英倫請愿的吳源和律師。據1921年12月7日《叻報》,吳源和12月6日回達馬來亞,翌日就召開記者會,公開聲明自己無關鐘樂臣“密函”,“決意不再討論此事”。[71]

如果斟酌英方發表聲明,英殖是有意識的定位各方關系,而打開了“外國人以叛亂恐嚇英國皇家之罪”的先例。其文字先是說有人以南洋為目的地把英方內政做“革命之想象”,后邊又以“皇家政府不能不與中國政府交涉”解套,進一步添說此事牽涉反北洋的民黨激進者,無關北洋政府,任何后來的中國政府也不見得可以過問。最巧妙的是,文中把當地華人分為“皇家之華人”與“彼國人”,忠告前者,說后者的大部分人也和陳新政等人切割關系。這樣,華人的認同就被鼓勵分化。鐘樂臣明明該屬于前者,卻站在“彼國”的群體,而又被“彼國”人違背與切割,就更顯得是不智的錯亂。

如此,鐘樂臣“秘密函件”事件,可謂馬來亞教育歷史上,華文教育第一被事件化,提升為結緣“叛亂”標簽的“反政府”議題,又被嵌入“彼國”的“外來移民”不良影響印象。吳律師也成為馬來亞華教歷史上第一個向公眾發表“自白書”的回頭是岸者,開了未來屢次有人宣布與原來斗爭活動脫鉤的模式。1921年12月11日,鐘樂臣返抵檳城,到30日便在英殖壓力監視下攜眷屬離開檳城,經新加坡離開馬來亞。他臨行前,沒有機會會見到比他先走一步的陳新政。

五、功敗垂成:控管華教開先河

若僅就《陳先生新政傳》,當鐘樂臣到英倫請愿,陳新政身處后方,外在表現顯然不似身處前線的鐘樂臣激進。文中說,陳新政只是主張修改法令者,而不是要求廢除法令,“奈同僑中之不肖者乘此機會以為構陷……系獄逾月,結果終于出境”[72],但從文章描述陳新政被英殖民政府華民政務司(華民“護衛司”)拘捕,由英籍警官從監獄帶到碼頭,在開船前與送行者話別時,“候送者極形擁擠”[73],可知他平常的影響力。而1921年10月,《光華日報》,報道其創辦功臣兼前社長在本月7日被捕的消息,是寫說:“昨(七號)下午三時許,本嶼華僑陳君新政被華民政務司拘去,其被拘原因尚未探得,容許再報。”[74]

陳新政在1921年12月8日寫作《敬別諸友并告辦學諸君》,為自己辯護說:“又蒙諸友問政所犯何罪?奈當道未曾正式宣布罪狀,莫知所對,惟弟自揣受嫌之點約有兩端:(一)以政為民黨而有愛國觀念者,(二)教育條例。然政雖愚誠愛國,卻未嘗不受居留地法律;至教育條例,政乃主張修改,而非求取消者,具有事實可考。今當道欲使政出境,夫復何言?”[75]他接下去的臨行前告別語,是告誡大家說:“惟政所欲為辦學諸君告者,此后各校董必須負責監督,萬不可如前此之所為,方無危險,而教育方有進步。區區此意,希垂察焉。”[76]

此前,據陳新政《華僑革命史》,英殖政府早在1915 年便曾經想要對付陳新政等人。當時先是以《光華日報》總編輯劉嘯南反對袁世凱的文字出現“勢必撲殺此獠”之句,被陳新政口中的“頑固派”抓到機會,翻譯成英文,華民政務司便有文章可作,以追究此事為由,擴大到追究陳新政等人,說懷疑他們協助孫文售賣軍債票籌款,涉嫌擾亂金融恐慌。陳新政當時委托了英殖信任的紳商連瑞利,請連瑞利代他斡旋說項。他自己事后解釋說:“予雖以鎮靜處之,然諸摯友咸云:予個人何往,實無問題。但以數十年經營之商業,一旦無端受人摧殘,甚為可惜。”[77]

吾人今日重讀那一段迫使鐘、陳離開檳城的歷史,還會發現到不同人物站在不同時代,是會從不同角度看歷史,對《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也會有不同看法。陳新政固然說過“夫復何言”而又留下“區區此意,希垂察焉”之語,但大家心知肚明他被強制出境的理由。英屬殖民地的當道者,是不想看到中國進步力量在馬來亞華人之間帶來社會影響,顧忌陳新政民黨身份,也顧忌華文教育背后會傳播反殖的民族與民權思想。陳新政留下的“區區此意,希垂察焉”也是他對局勢的考量。

從后來者的角度,他們各自看當事人在那時發生的歷史,也是各自的見識不同,立場不同,呈現各有不同的考慮了。

梁紹文是同時代來自中國的“游歷者”,他那本《南洋旅行漫記》于1924年由上海中華書局出版,是把這段歷史直接命題為《紀英人摧殘教育始末》。梁文說:“一九二零年的春天,海峽殖民政府,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指揮御用的議政局,宣布一種取締教育條例。這種條例的目的,完全為取締華僑學校而設。”[78]這是站在中國人立場從近距離看歷史,為眼中一概視為僑居同胞的當地華人說話,直覺英殖民者就是懷有惡意,文中認為:“條例的內容,最苛刻的是:政府可以隨時有權封閉學校;教員須由政府許可,執有準狀,然后方能充當,否則立時驅逐出境,若果政府查出學校有不合政府旨意的,當重責學校之負責人;教科書須由殖民政府編訂。以上種種,都是予僑校以大不利的:第一、‘政府有隨時封閉學校之權’是使學校常在飄搖風雨中,軀殼雖具,精神已死,華僑學校遂永遠不能活動;第二、華僑自身師資缺乏,必須藉重國內熱心之士,倘若經過如許困難方準充當教員,多數人自裹足不前,僑校而無師資,是不解散而自散了;第三、僑校都由學董出錢撐持,才得成立,倘若時時都害怕著政府重罰,那個再敢冒這種危險?是學校又不解散而自散了;第四、一國有一國的政體不同、歷史不同、習慣不同,所以教育的方針,各國都擇其適合自己國情為歸依,今教科書統由殖民政府編輯,是強迫華僑取消自己的國民教育,而用他們偏心的殖民地教育,世界哪有這種道理?……殖民政府見了華僑教育的效能,實在有些害怕——恐怕再發展下去,他的政府就發生危險。這是他們要取締華僑教育的遠因。”[79]

《陳先生新政傳》則是紀念文章,收錄在1930年刊印的《陳新政遺集》,撰寫目的,原本是配合1924年底檳城、泰國、菲律賓、廈門等地追悼陳新政的紀念大會。這是陳新政的同志與同情者,在他當初創辦的鐘靈學校的一次大聚會,是在身處華民護衛司和英國警方探子的環伺之下,召喚烈士魂兮歸來。因此其時《陳先生新政傳》的內容,面向他昔日各方恩怨公開說話,既要為先烈蓋棺定論,也要顧慮著局勢。其內文立場不得不同意英國殖民者對檳榔嶼的主權,而不能如清代以來外交文獻議論華人是自古的地方開發者,更不能否定陳新政出境無理,尤其不能把矛頭指責英政府。或者,這便是作者選擇隱名的理由,而撰文說:“海峽殖民地頒行教育新條例,華僑教育界莫不奔走呼號,以謀冀得居留政府之諒解,收回成命。而俱主張修改者亦不乏其人。先生即同情于后說者。奈同僑中之不肖者,乘此機以為構陷之謀。誣先生以反抗教育條例之罪,結果終于出境。先生對此本無問題。良以先生之才,調何處不可以活動?何必區區戀此蕞爾彈丸之島嶼哉?”[80]

2003 年,鄭良樹為新山寬柔校友會慶祝寬柔中學90 周年準備演講稿《打造文化,帶領歷史》,其時是21 世紀初,時過境遷,所以作者便是參照雙方立場,各述其理:“1920 年,殖民地政府頒布學校注冊法令;這個法令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其實并沒有甚至特別。根據政府公布的理由是:第一、學校只能作為教學的用途;第二、校內教師須受充分的師資訓練;第三、教學不能違反殖民地政府的利益。諸位也許不知道,早期華校不但是中國國民黨和共產黨角力斗爭的場所,而且也是國民黨黨員的避難所,所以,學校淪為政治舞臺,上課變成政治宣傳。殖民地政府頒布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是有他的客觀因素和充足的理由的。然而,當時華社覺得很受委屈,因為學校是我們自己出錢出力辦的,我們愛怎么教就怎么教,跟你們殖民地政府有什么關系?何況教的是華族自己的子弟,準備做良好的中國公民,教一些政治課程不也是應該和合理的嗎?為什么教師、董事及學校都要注冊呢?這不是存心要限制我們華教嗎?有意壓制我們的發展嗎?”[81]這是從遠距離檢視,看到歷史上各持己見的理由。

各種立場背后,其實是牽涉得勢方的利益考量,又是沖擊著失勢一方的價值觀與文化認同,尤其是華人對道義與感情的認知。站在被殖民者立場,有多少人能因著外人船堅炮利,占有自己祖輩以來與各民族共同開發的祖地,就跟著他人的腳步,否定接受本身在當地的母語教育的權利?既然,一個人能生出愛護自己血汗灌溉土地的感情,他又怎可能要求自己雙重標準如人格分裂,違反人性的親切感,否定血緣上與文化淵源的感情?而且,即使南洋華人不是與中國親人血濃于水,也不可能帶領學生接受和歡呼世上有不平等條約、接受殖民主義。可偏偏,這教育活動,正好是進行在洋人要求維護不平等條約和殖民主義好處的土地上邊。即使沒有中國議題,不是辦教中文的華校,辦學或不辦學?教些什么內容?整個社會當時興學辦校就本來目的,包括個人回應自身心態良知而言,本來就是左右為難。

倒是英國資深漢學家巴素博士,至1921 年到馬來亞服務,一路擔任過英殖民地華文副提學司、華民政務司、情報局主任等職位,既當過英方高級官員,又掌握著內情資料,成為馬來亞華人研究的學界權威;[82]他在1950 年代撰寫《馬來亞華僑史》時,是毫不諱言說,英政府推出《1920年學校注冊法令》,源于擔心中國知識界把反殖和民主意識傳播向馬來亞,認為各地方言私塾走向統一的“國語”教學,可能演變至威脅英殖。他說:“馬來亞政府向為英巫的教育事務所占據,華教則聽其自行設法,唯有國語成為教學媒介之后,方才發覺它已成為馬來亞外界政黨的宣傳工具,這些政黨的目標經常與馬來亞政府或教育政策是違反的……顯明地政府不能放任一種實際上為外國人民而在他們居住的地方毫無責任的男女學生制度,不予于管束的;哪些來馬來亞的教師們幾乎完全是在中國生長的人,通常具有激烈的思想。于是1920年實施一條法令,要求對學校及教師進行登記與統制,同時并對華校實施津貼的方針”。[83]

巴素后來的文字,無形中證實了梁紹文先前的見地。英殖民政府不是不知道每個民族有接受教育的基本需要,也不是不懂得教育是每個人的權利,更知道提升教育有利促進殖民地生產力。但殖民地只需要大家效勞英國開發當地經濟,政府容不下一群外國人在他們眼皮下搞出必然導致反殖民的民族教育。英殖當局一切考慮首先要從本身政治優勢出發,先下手為強,首先是以承諾經濟支持換取對華校的監督權,其次是要求課程內容考慮英國人的意愿,還是希望當地華校有助解決文盲,促進勞動力人口的素質。而當年北洋政府對英無力,另一方面不見得認同南洋華教教師出現傾向國民黨立場的教育事業,也構成阻力;余佩皋1921 年12 月起負責在中國呼吁,歷時1 年3 個月,曾多次赴外交部、教育部,并曾直接向外交總長顏惠慶呈遞請愿書,中國各地學生會和社團也紛紛通電和成立后援會,卻無從形成強力后盾。駐英公使顧維鈞也只能以個人好心,告訴鐘樂臣擔心他回檳后的安危。

《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曾經導致多少馬來亞華人先民失學,現在已經無從計算。許多華人學校是宗祠或同鄉會辦的,或者是群眾借用地方祠廟空間,只求有地方讓子弟讀書就草草設立。《學校注冊法令》規定凡滿10 名學生的學校便須注冊,課程、行政與衛生等亦須符合當局的要求,自然是不合規格了;在1925 年至1928 年間,最少有315 所華校在這項法令下被關閉。[84]倪無齋后來協助莊希泉、余佩皋兩人出版的《南洋英屬華僑教育之危機》中,他在序言中沉痛地說:“弱國無外交,故國權可喪,民氣可抑,子孫牛馬奴隸可不顧,而外人之意志不可違。今吾國當局者,持是術行之,必不能以一手一足之力為挽回。”[85]

今日回顧《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其最大影響無疑開啟了當政者主動政治化教育問題的先河,也迫使當地華人長期以為了保護自身的族群認同權力,不能不因對方使用政治手段,也以政治抗爭回應和解決問題。按照梁紹文旅行南洋時聽聞,他是說,當初英國人見華僑一致反對,也有一點打消意思,偏有班“賣種賊”屢獻殷勤,說這種條例若不實行,將來華僑反對政府“一定在那幾間學校校成功的”,[86]可見事情會更復雜也往往是由于內部的歧見和短視。

自從通過此法令,馬來亞的華文教育就一直困在英殖混合“鎮壓”與“津貼”的束縛。英殖一種最常見的表述,是以防止“外來移民”的“意識”,合理化對學校建設、課程設置到課本內容等領域進行各種控制。從此,華人社會每一次遇上當局對教育政策提出建議,雙方幾乎都在重復相似的相互應對模式——當局不斷提出“改進”方言教育的新看法,各種表達善意,華人社會則總要戰戰兢兢思前想后,一再陳情,直到暫停在新的妥協點上邊。自從當政者1920 年開始把民眾母語教育加上“外來影響”的論述,馬來亞華教課題從此難有可能從純粹教育眼光處理,不論涉及“民族權利”或者“種族情緒”,總是糾纏不清。

六、后繼有人:不該忘卻的紀念

今年是英屬馬來亞殖民政府通過《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的100 周年。自1921 年,英屬馬來亞政權對《1920 年學校注冊法令》事件的結論,顯然深深影響英國殖民部以及其后繼者。1920 年代,當時華人無人可求,只能訴諸民國北洋政府外交部,而中國南方的國民黨則一貫依靠民族主義的主張,發動南洋華人學校,獲取支持經費等資源,反過來卻是北洋政府顧忌的,也是會進一步佐證英殖各種猜忌。1920~1940 年代,教英殖民者始料不及的是,華文學校在法令實施后的數目雖說歷年起起落落,總體上不落反增,由1921 年共252 間注冊華校上升至1938年的1015間。[87]

昔日同盟會元老之間,胡漢民作為孫中山口授《民報》發刊詞執筆者,曾經長期居留南洋。他比別人說得清楚,各地殖民者自辛亥革命以后比清朝時代壓迫華人更厲害,是由于列強顧忌華人民族意識,更顧忌各民族平等的要求可能轉為世界革命的基礎。不過,根據胡漢民1929年5月9日“五九國恥紀念”演說,他雖然統稱英荷法三國殖民者“帝國主義”,也還是說明“英屬地方比較好些,至于荷屬法屬的情形,簡直不堪設想”。[88]他說,荷蘭殖民地要剝奪華人求知權,保持華人方言不統一、希望華人不懂中文,念書只念荷文,往往禁止有智識的華人上岸或入境,擔心這些人傳播文化、開辦學校。[89]但對胡漢民來說,英國殖民地的同意華文存在,以“控管”加“補貼”,也不可能是大眾放棄自身在當地開拓主權去接受殖民統治的理由。所以,胡漢民1930 年11 月3 日在“立法院紀念周”的演講,是以包括華文教育在內的各種事例,指陳英殖民地華民衛護司“明明歧視華人,專以壓迫鉗制我僑胞為事”,最后結論是打倒一切蒙著面具的帝國主義”。[90]

那時代許多有識之士早已看出,西方殖民者從控管教育入手思想建設,以華文傳播著殖民者話語,將來是可能制造一批拾取西方唾沫的人物,包括文人學者,來否定中華民族參與南海諸邦開拓主權的歷史,從而也從建構中華民族是南海區域“外來移民”,否定當地華人具有投入各族聯合反殖建國的歷史淵源。

當年陳新政,身處如此時代,在醉醒之間喊出“多喝一杯殺賊去罷”,足于反映先賢當年身逢國弱民窮的憂憤,表述了他們為著尋找民族出路,不惜馬革裹尸的悲憤;也表達出他們在琴劍飄零之際,不曾失落的豪情,吶喊出他們有著真情而無從圓夢的遺憾。

同樣在那段數十年的長期間,中間又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英殖也從未停止猜忌馬來亞華文教育,擔憂教師與課本涉及中國認同,或轉而影響本土反殖思潮。一直到1951 年,在《巴恩報告書》當中,此種設想到達高峰。巴恩等人說目標要“調查馬來學校的教育設備是否充裕齊全”,結果反而花費諸多篇幅非議華文教育,甚至認為誰要延續本身母語教育,不把孩子送進全盤馬來文/英文的“國民學校”,就是不效忠馬來亞。如此聯想,演變到冷戰年代還是一樣思路,從來是避開討論殖民主義保護西方資本利益導致各種社會矛盾,反而是先設立場討論境內華人讀書識字造成治安隱憂。

陳新政自離開檳城,長期往來中國與暹羅之間,一直沒有回到檳城,幾次創業后又結束事業,一度親身入閩參加革命,終究難于伸展,最后決定回到暹羅專心發展米廠以及從事實業,到1924年在暹羅當地一病不起,逝世于44歲壯年。[91]到1928年北伐結束,國民政府追認“福建旅檳城僑民陳烈士新政”,悼念他“乃以迫于強權,竟使赍志以沒”。[92]再到1930年,陳新政所忠于的政權,是國際上唯一民國政府,同志們此時帶著“革命尚未成功”的勝利者姿態,為先烈編印《陳新政遺集》,再行紀念之禮,行文一方面要旌表烈士之不朽,召喚革命精神魂兮歸來,一方面下筆也還是得小心翼翼,考慮英殖民者虎視眈眈。筆者師公劉士木參與其事,重新編進他在1924年追悼會寫下的《為追悼陳新政先生諸同志進一解》,文中說:“設使新政先生在日,敬告遠近同志,不要開一追悼會,認為責任已完了;茍作是念,則先生死不瞑目矣。”[93]劉士木在文后更提醒大眾:“我僑胞能萬眾一心一線到底求達目的,則新政先生可以不死;即使不然,茍無人暗中陷害,則新政先生致死之因不種,今日可以不死……”[94]。

鐘樂臣離開檳城之后,不少華人大眾為他奔走說項,他在1924年最終獲準回到檳城,此后行蹤來往檳城與中國大陸之間。鐘樂臣自劫后回到檳城,一直到他病歿于大埔故里,并沒有脫離原來組織生活,繼續在閱書報社任評議員等職,[95]但是,他這時已經不是出面人物,而且來往各地,行蹤不定,所遇多乖,1930 年冬天回到中國大埔故鄉不久,到1931 年便去世,享年42歲。[96]1931年6月30日《檳城新報》登刊《鐘君樂臣噩耗/本月廿五日病歿》,其時本報蓋棺定論的說法,實有告慰死者之慷慨,是文指出:“旋因教育條例事,七州府僑眾大會,選君為往歐唯一代表。君自動摒棄銀行職務,孑身遠行,代眾抗爭,事乏后盾,功敗垂成。”[97]撰文者文中不提同去的吳源和,稱鐘為“往歐唯一代表”頗似歷史身份正名而微言大義。而訃告下文更有揭露顧維鈞對鐘樂臣有過照顧之意:“某公使擬要君勿返檳。而君謂縱有大禍,亦必東歸;只愿作坐監代表,斷不甘作走路代表,致貽羞異族”。[98]這就讓后人理解,顧公使縱然斡旋無力,畢竟胸懷民族大義,另一方面又突顯鐘樂臣做人做事勇于承擔,精神不朽。

鐘樂臣逝世11 年后,其幼子鐘振康,延續著父輩影響,為著爭取人類的自由正義,解放民眾的苦難,走上抗日衛馬道路,1942年9 月1 日壯烈戰死在吉隆坡黑風洞石山腳下。鐘振康與另外十七位烈士,為了召開全馬人民抗日軍領導會議,遭受叛徒出賣,受著三千余敵軍數重包圍,在打死打傷大量日軍與偽軍以后,壯烈犧牲,受人民尊稱“九一烈士”。可是,由于其生前參與社會主義事業,最終政治立場是傾向各民族聯合爭取馬來亞獨立解放,違反英殖民政府所謂“自由陣營”的“政治正確”。只要英殖和后繼者隨著國際冷戰魅影起舞,烈士事跡就難以表揚。2001 年,日治時代地方群眾冒險埋葬烈士的原來地點即將土地開發,筆者際逢出任公職之便,與諸位老前輩共同聯系斡旋各方,鐘振康和其他17 位烈士的忠魂遺骸,最終以抗日反殖英雄定論,殉難六十周年后,由馬來西亞中央政府內政部副部長親自主持遷葬,后來又由教育部副部長主持紀念碑動土禮,接受國內外鮮花禮敬,下葬于新建的紀念墓園;當時公議,18位犧牲在石山腳的戰友墓碑,以花崗石雕刻無字碑,留下讓后世思考前人歷史的空間。[99]

至于鐘樂臣的新加坡盟友莊希泉,在被英殖民政府驅逐出境以后,以長期居留在中國境內為主。老人家此后親身參與中國歷史變遷,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先后擔任過共和國第五屆、第六屆全國政協副主席。[100]1980 年,莊希泉以全國僑聯主席身份,出任華僑大學董事長,兩年后經中共中央直接批準,以95高齡加入中國共產黨,1988年逝世于百歲高壽。

陳新政和鐘樂臣卻是英年早逝,沒有機會目睹他們身后的世界。自1921 年,英國人把1920 年通過的法令實施,又以政治壓力去溝通各地方華人、社團的妥協,逐步掃除反對者發聲的報刊等管道,第一次走上控管馬來亞中文教育的體制,而陳、鐘都成為最初的殉道者,一起遭受被放逐的命運,歷經操勞斗爭以及飄零境外的生活,最后都病逝于馬來亞境外。可是,他們固然是犧牲了個人生活,卻也在向著后世證明生命價值何在。他們之后,直到后來的整百年,至今此時此境,南洋華文教育仍然在各國本土經歷磨難,繼續發展;各地華教工作者,也還是繼續奮斗,堅持著母語教育在當地是公民權利。對于后死者來說,等待到哪一天,歷史永遠告別鐘、陳等人悲憤年代,將是對他們兩人最好的紀念。

注釋:

[1]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n Malay Education,Kuala Lumpur:Government Printer1951.Pp.20~21.

[2]參考(宋)趙汝適撰、楊博文校釋:《諸蕃志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61頁;(明)馬歡撰、萬明校注:《明鈔本〈瀛崖勝覽〉校注》,北京:海洋出版社,2005 年,第18 頁;(清)謝青高口述,楊炳南筆錄,安京校譯:《海錄》,北京:商務印務館,2002年,第35~159頁。

[3]王琛發:《吾境南暨:19 世紀檳城閩南社會的閭山傳承、保生大帝信仰與族親認同》,《閩臺文化研究》2010年第1期。

[4]王琛發:《儒教在南洋的歷史、傳播與存在意義:天命、神道設教、“祖”“社”與開拓主的系統觀》,《漢籍與漢學》總第2 期,2018 年,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第38~57 頁。

[5]王琛發:《禮門義路:南洋華人殯葬禮俗的關鍵說詞與圖像》,《曾子學刊》第二輯,上海:三聯書店,2019 年12 月,第236~238頁。

[6][87]Vernacular Education in Malaysia(資訊小冊子),Kuala Lumpur:Centre for Public Policy Studies,2017.p.3.

[7]Government of Selangor,Malaya.,Chinese Affairs Report of Selangor,1911,n.d.,p.9.

[8]CO 273/421/21912,Governor Arthur Young,Strait Settlements,to Colonial Office,12.5.1915 on Investment in Chinese Internal Loan.

[9][10](日)宮崎滔天著,林啟彥譯注:《三十三年之夢》,香港:生活、新知、讀書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1年,第47頁,第55~56頁。

[11]孫中山:《對駐廣州對湘軍的演說》1924 年2 月23 日,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合編:《孫中山全集》第九卷,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503頁。

[12]《新政先生哀思錄》,第11~12頁。收錄于《陳新政遺集》,民國十九年。

[13][14][22][32][72][73][80]作者佚名:《陳先生新政傳》,第4頁,第5頁,第1~5頁,第4頁,第5頁。收錄于《陳新政遺集》,民國十九年。

[15][39][40][48][78][79][81][86]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上海:中華書局,1924年,第40頁,第38頁,第35頁,第35~36頁,第15頁,第37-38頁。

[16]陳綠漪:《大馬半島華文教育的發展》,載林水檺、駱靜山編:《馬來西亞華人史》,吉隆坡:馬來西亞留臺校友會聯合總會,第289~290頁。

[17][18]松村金助撰,劉士木譯:《日本之南生命線》,上海:中南文化協會,民國廿四年(1935),第112~125頁,第16~17頁。

[19]董大木:《南洋華僑反對英帝摧殘華僑教育的斗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100輯,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4年,第191-204頁。

[20]新加坡《叻報》,1920年6月22日。

[21]金碧霞主編:《檳華百年校史匯集》,檳城:檳華女子國民型華文中學、小學、獨中暨幼兒園董事會,2020年,第14~128頁。

[23]林博愛:《南洋名人集傳》,馬來西亞檳城:點石齋,1923年,第71~72頁。

[24][36]潘醒農編:《馬來亞潮僑通志》,新加坡:南島出版社,1950年,第210頁;鄺國祥:《檳城散記》,新加坡:世界書局,1958年,第127~129頁,第124頁。

[25][91][95]《本社歷屆職員一覽》,載檳城閱書報社編:《檳城閱書報社30周年紀念特刊》,馬來西亞檳城:閱書報社,1937年,甲(四七)頁至甲(五五)頁,第6頁。

[26][45][74][75][76]檳城閱書報社:《檳城閱書報社24周年紀念特刊》,馬來西亞檳城:閱書報社,1931年,第118頁,第132頁,第50頁,第49頁,第49~50頁。

[27]溫梓川:《檳城舊事:檳城早期的華文女校(三)》,載《光華日報》,1975年8月7日。

[28]溫梓川:《檳城舊事:《南洋時報》的興衰(一)》,載《光華日報》,1975年5月27日。

[29][30]陳充恩:《鐘靈學校之史略》,載檳城閱書報社編:《檳城閱書報社30周年紀念特刊》,馬來西亞檳城:閱書報社,1937年,甲(二十)頁,甲(二十一)頁。

[31][34][35]陳新政:《新政遺文》,第32~42頁,第45~47頁,第47~49頁。收錄于《陳新政遺集》,民國十九年。

[33]鄭良樹:《學術文化講稿兩篇:1.<春秋>萬言,只在一字褒貶;2.打造文化,帶領歷史》,馬來西亞新山:南方學院出版社,2004年,第17頁。

[37][38]溫梓川:《客人在檳城》,載劉果因主編:《檳榔嶼客屬公會四十周年紀念特刊》,馬來西亞檳城:客屬公會,1979年,第723頁。

[41]鄭良樹:《馬來西亞·新加坡華人文化史論叢》卷2,新加坡:南洋學會,1986年,第105頁。

[42]莊希泉:《七州府請愿經過記載》,莊希泉、余佩臬著:《南洋英屬華僑教育之危機》,上海:南洋教育社,1921年,第29頁。

[43][44]新加坡《叻報》,1920年8月20日。

[46][47]轉載自丁致聘編:《中國近七十年來教育記事》,北平:國立編譯館出版、商務印書館印行,民國二十二年,第89頁,第91頁。

[49]新加坡《叻報》,1921年10月8日。

[50][51][52][53][54][63][67]陳新政:《陳新政遺集·補遺》,第1~2頁。(收錄于《陳新政遺集》,民國十九年)

[55][56]新加坡《叻報》,1921年6月25日。

[57]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史》第2分冊,馬來西亞吉隆坡:馬來西亞華教教師總會,1999年,第154頁。

[58]新加坡《叻報》,1921年10月13日。

[59]新加坡《叻報》,1921年1月7日。

[60][61]新加坡《叻報》,1921年10月8日。該報從10月8日至13日一再轉載英政府公布鐘樂臣事件內容。

[62]新加坡《叻報》,1922年1月11日。

[64][65][66]新加坡《叻報》,1922年1月9日。

[68][69][70]新加坡《叻報》,1921年10月8日。

[71]新加坡《叻報》,1921年12月7日。

[77]陳新政:《華僑革命史》,第49~50頁。(收錄于《陳新政遺集》,民國十九年)

[82]巴素著,劉前度譯:《馬來亞華僑史》“原序”,馬來西亞檳城:光華日報有限公司,民國三十九年。

[83]巴素著,劉前度譯:《馬來亞華僑史》,第160頁。

[84]柯家遜:《馬來西亞華教奮斗史》,馬來西亞吉隆坡:雪蘭莪中華大會堂,1991年,第31頁。

[85]參莊希泉、余佩臬:《南洋英屬華僑教育之危機》,上海:南洋教育社,1921年。

[88][89]胡漢民:《有民族主義才可以講世界主義》,載“國民黨黨史史料編簒委員會”編:《革命先烈先進詩文選集》第三冊,臺北:各界紀念“國父”百年誕辰籌備委員會,1965年,第89頁,第91頁。

[90]胡漢民:《解除僑胞痛苦與打倒帝國主義》,載“國民黨黨史史料編簒委員會”編:《革命先烈先進詩文選集》第三冊,臺北:各界紀念“國父”百年誕辰籌備委員會,1965年,第141-142頁。

[92]《陳新政遺集》之相頁與相片說明,無頁數。

[93][94]劉士木:《為追悼陳新政先生諸同志進一解》,載《陳新政先生哀思錄·附錄》,第2頁,收錄于《陳新政遺集》,民國十九年。

[96]鄺國祥:《檳城散記》,新加坡:世界書局,1958年,第129頁。

[97][98]檳榔嶼《檳城新報》,1931年6月30日。

[99][100]王琛發:《不應忘卻的紀念》,載《九一忠魂節2017》,馬來西亞吉隆坡:愛國和平基金會,2017年,第7頁,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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