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秋書（組詩）

華金余

立秋

一片桐葉，有最敏銳的感知

微涼地跌落布滿淚痕的石橋

浐乃一聲，秋的扉頁打開

像一只單行小舟駛向季節深處

農家曬秋的簸箕，睜開渴慕的眼

炊煙召喚著白露

正如活著的人思念亡魂

寒蟬鳴泣豐厚，人間收獲薄涼

處暑

從一場激烈的戰事逃脫出來

秋風敲打楓葉，鳴金收兵

鷹將獵物祭奠于天地之間

田里莊稼熟的時候

人們點上河燈

超度那些流離失所的亡靈

天空有肅穆的面容

蛐蛐，像悱惻的行吟詩人

白露

短暫，是美麗的別名

比如喚作白露的伊人

在水一方，流螢般的青春

霜葉用僅剩的熱情作引子

點燃人間的別緒

寒蟬的凄切，又添了幾分

晨起遠行，切勿驚動花草

葉瓣沾附太多難以釋懷的無名的憂傷

秋分

干枯著死去，狗尾草

招魂幡般在屋頂飄揚

洋溢的青春曾勃發在四月的春風

時間摩挲發黑的牛腿，五世其昌

浮雕詠嘆曾祖樸素的夢想

一只滿懷眷戀的甲蟲仰躺著逝去

六只腿在托舉如山的哀慟

過了今夜，黑夜將逐漸壓倒白晝

有人用沉默吶喊

寒露

烏桕樹上的鳥鳴已被靜寂溫柔清洗

后園菊花開出萬千思緒

惦記曾經花插滿頭的女孩

是否清純如昨

天空高遠，大雁帶走誰家遼闊的音信

溪水低吟淺唱，山間不時有愁緒升起

秋，有綿柔的祖母之心

用紅黃葉片織就色彩斑斕的群山

那些或濃或淡的思念

軟軟厚厚地鋪滿

疲憊的遠行人，歸家之路

霜降

風剪柿葉

舞一場姬別霸王驚艷的凄楚

被纖細的手采摘

柿子紅著臉，偎依在筐里取暖

雨掙脫云

成功逃脫一次，人間的涼加深一層

繁霜像錦被，裹緊瑟縮的秋果

沙溪的水低了，河床開始坑坑洼洼地坦白

曠達的廣場正上演，一出咿咿呀呀的老戲

勾惹了滿場的眼淚，秋蟲的鳴聲已經消歇

月涼涼，好似裊裊的如煙往事

秋茶

泡一壺茶就是探一次親

就是回一次鄉，就是作一次時空的穿越

被風干的茶葉布滿皺褶

每一隙都暗藏著春的秘密

極像奶奶豐腴的枯瘦如柴

最好是來自山澗的水，滾燙了自己的體溫

環抱，茶葉便瞬間軟了

記起了自己青春的樣子

澀澀的苦溢出，像奶奶一輩子經歷的難

靜悄悄地吐露，飲茶也會醉人

就像我泡在奶奶絮絮的回憶

看見一棵茶樹隨風搖曳，生機盎然

經常哽咽不止

復發了與老屋有關的慢性病

秋思

長了牙的風成了剃度師

柿子樹落發成陣

青硬的柿是道行微淺的小沙彌

紅柿慈悲心腸棉軟

漫山遍野是酒色的景

夕陽日日醉倒西山，彎刀月開始收割

一茬茬成熟的夢，蟋蟀涼涼的鳴聲

牽動浪子的夢境，老家寄來手織的毛衣

對抗寒涼有了火種

一只白鷺與我對視，起身飛向故鄉的方向

剛一撥通手機

耳朵被娘的呼喚緊緊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