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度及其他

曾興

最后的抒情

嵇康打鐵，鐘會一無所得

嵇康撫琴，眾人熙熙

風乎舞雩

諄諄之心兔起鶻落

誰能想到

廣陵散的繁響

竟是一幕赴死的序曲

狷狂的裂帛之聲

是避世的手指

在輕撫靈魂的邊界

它得經歷多少風流人物的手

才能紛披燦爛

戈矛縱橫

最后化為一息

正襟危坐的輕嘆

又一顆頭顱

將被釘進群星的行列

黃昏卷土重來

落日點燃篝火

魏晉的天空

一派素狂張癲

輕染出百川灌河的遼闊

而此刻

古琴與鬼頭刀的第一次交鋒

就將清談撕開

像那時寫的四五言詩

露出風骨的脊梁和眉眼

俊俠緘默

勾勒出無邊落木的肅殺之氣

疼痛的聾子

繼續偷聽

一曲能容物

一曲不染塵

一曲挾風霜

一曲成金石

一曲死在琴譜里的詩

文質彬彬

如六朝的文字擦亮精神

景元四年的陰晴圓缺

被一泓秋水

彈成萬古愁

如今，余音繞梁的

卻是一顆沉默的石頭

痛飲酒、談離騷，可為名士

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

端起酒杯的同時

須得把氣質也拽在手里

屈原及海子的把兄弟們

言辭飛濺

從各個側面訴說著自己

道路凄涼，四面楚歌

熟讀《離騷》的歲月

竟是一襲華美的袍

然而，夾菜的筷子們

卻懸在半空

擺出一副細心聆聽的架勢

蹙起平庸的眉頭

像極了山水畫里的皴

或許，大詩人的遼闊意義就在于

上半身還在古典主義里打轉

下半身就滑向了現代派

以口號為床

以意象為衾

哪怕不寫詩

雙手也會沾滿后現代的星光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多少年了

一口喝干的人

都按名士的惻隱之心

徐徐圖之，低吟淺唱

那些兀自燃燒的句子

一筆一劃地唱出唯物主義的調子

每杯酒里

都是人文浸潤過的江河

在思想的前夜

語義灑滿它的兩岸

酒肉穿腸

左岸成了罪

右岸成了罰

星垂平野闊

月涌大江流

只有喝了酒

才敢指出

這是三流詩人的黃金時代

一燈如豆

從牙縫里擠出疾虛妄、疾虛妄

月光千里

都被靈巧的舌頭納入

形而上的框架

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的問題下酒

先生假裝高潮

說道，“雷聲大、雨點小

空談和飲酒的遺風須在”

這時，一匹充滿隱喻的馬

閉上眼睛

一頭倒進憂傷的棉花里

名士都是意義的孤兒

借一絲微光

窺見滿屋讀詩的古人

先生說，首先要曲高和寡

輕佻浮浪是后來的事

操琴詠詩

否定之否定

是厭世的筆墨

厭世的倒影

竹林外的嵇康意氣悲歌

一旦落筆

卻是青衿飄袂的莊周

在竹簡上

與往者和來者博弈

與生死和暗啞和解

而憂郁的此刻

恰似人間

年復一年，佯狂之士四處零落

嵇康去了

他去向不明

嵇康去了

他一去不返

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