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風旗（三首）

周倫佑

播種者

——題梵高同名油畫

你和春天一起走來

自那遙遠的年代

田壟延伸如河流，奔騰在你腳下

土地，永遠年輕的土地

起伏著，搏動著

以波浪的曲線向天空訴說

久埋在心底的沉哀和夢想

你的背景是輝煌的

無數光環，自身后

推出一組鏡頭——

從遠景、近景到特寫

太陽的轉爐在地平線上

轉動

沿著歲月的犁溝

澆鑄一個個不朽的腳印……

一朵金盞菊，在你肩上

燦然開放！光芒

展開一個炫目的感覺

沉重的足音泄露了消息

一個隆重的儀式在暗中籌備

為了迎接你

白楊蘸著濃厚的油彩

給道路涂抹上橘紅

鐘聲，悠揚的鐘聲

自塔樓頂上釋放出鴿群

在音階任意排列的琴鍵上

手指般掠過時間的影子

落腳處

濺起一片繽紛的繁響……

你是踐約而來的

為了一個承諾，一種選擇

你播種

手臂輕輕劃出彩虹

一個親切的問候

酬答了蚯蚓的勤勞

空氣清新的流動

布谷鳥喚醒的又一個節令

早已在黃土地下萌動了

你播下的是生機，是夢想

是理想之光燭照的生活

播下去！播下去——

一個預言自你手上生長

轉眼蔓延成一片森林

季節和綠葉長久爭論著

一個重大的問題在這里議決了

風，窺測你的臉色

你給予肯定的回答——

從這里將走出一條條道路

從這里將走出一隊隊樓群

從這里將走出成熟的思想

從這里將走出——

屬于未來的新一代播種人

疊幻的光暈消失于確信

確信中我終于認出你了

還記得我嗎

我是你播下的種子中的一粒呀

在大地默默的關愛里

我吮吸著，勤勉著，萌動著

母親帶血絲的乳汁流進我的嘴唇

我的心燒灼般地疼痛……

大地的脈跳是沉穩的，我撫觸到了

大地的胸懷是博大的，我感受到了

我是自母親的淚光里站起來的孩子呀

今天，我萌發并且開出了小小的花

為了母親臉上的笑容永不凋落

播種者，讓我和你一道去播種吧

小號獨奏

整個世界都退到后面去了

天空蔚藍地推出你

閃爍的霓虹燈下

聲光編織出變幻的圖案

你托起錚亮的小號

金色的喇叭開放出音響

這是陽剛之音

從憋悶已久的胸膛里吐出

燦爛的音流，蓋過掌聲

蓋過喧嘩

在卑微的欲念和滿足之上

展開一片輝煌

我感覺到一個偉大靈魂的呼吸

小號是最男性的樂器

博大的情感升華

用金屬的語言向聽眾演講

思想自舌齒間放射光芒

踏過死亡

召喚黎明

吹奏凱旋

在命運的敲門聲中

貝多芬雄獅般聳動長發

把憤怒的回答擲向命運……

在印滿詠嘆調的節目單上

你的吹奏成為春天的頭條新聞

這是另一種喚醒。用火焰

灸療傷口，用剛正撫慰靈魂

你吹奏！一雙有力的手

扶起一個個跌倒的名字

從失敗中站起來——

如英雄情懷，慷慨激越

縱使失敗也以余暉展示壯麗

——你吹奏！

所有的花朵都轉向你，傾聽

紅銅質的音色擦亮日輪

陽光不再生銹，影子變得透明

飛鳥懸停在空中變成油畫

石頭打破緘默，爆裂于警醒

遲鈍的聽覺，重新變得敏感

創造的渴望

燒紅了每個人的前額

整個世界都是退到后面去了

眼前隆起一片高原

萬盞向日葵在你身后燦放

推舉你

你吹奏！我從你金色的杯盞

暢飲熱情，暢飲激越的生命之流

如熔金澆入鑄器，鑄造出一個

響亮的思想

我胸中頓時充滿了浩然之氣……

黎明：第一主題

天空流動了

在我開始思想的瞬間

已經過去的—正在經歷的

尚未到來的—互相呼應著

一齊開放

拋向我一束束花朵般的問候

電火刪去了多余的細節

雷擊燙傷的地方

新芽吐出了第一個單音節字母

帶著抹殺不了的優勢

一個年輕的主題，響亮地

從畫幅的構圖中凸現出來

誰也不能否認我的存在了

不是在我被人命名之后

感知痛苦的那一天便是我的生日

這之前，我炫耀過的已成空白

時間碎裂的斷面上

沒有一個動詞鮮明地喚起記憶

幾次徘徊在絕望的邊緣

都讓一個內在的聲音把我拉住了

感謝那一個夜晚！打擊

轟醒了渾渾噩噩的日子

火光里，我舉起自己被燒焦的名字

像孩子舉起復活的節日

姑娘們舉起圣潔的愛情

既然第一聲啼哭無法追憶了

那就讓我確認這一天吧

觸摸到自己的靈魂是一次新生

花朵在枝葉間閃爍著芬芳

鹿角搖動幼林，湖泊懸掛成畫屏

小路漂起腳印蜿蜒著流去

彩虹用七個色階的語言和我交談

土地因絢麗的夢想而噴泉般歌唱

甚至連寂靜也有了聲音和形態

一片片月光叮叮當當地向我拋來

在我身上振動起銀色的共鳴……

一根坐標軸

按照枝條放射出的方向

我收回遠望

圍繞自己構成一個世界

抬起抑郁的頭仰向藍天

天空降低了

太陽鼓勵我正直地生長

勤勞的葉片翻動日光

翻動明亮的日子

為了縮短成熟的周期

省略了開花的程序

我不是被隨意擱置在這里的

仿佛一根劃過的火柴

被扔在地上，徑自生根

然后，奇跡般地站立起來

我站在這里

不是為了裝飾風景

生命從年輪上抽出一條條新枝

沿著荒蕪之路走出綠意

古老的譜系

在我這里得到了一個現代的支點

我單純而豐富

不同的背景對我做出不同的解釋

交錯的光線從各個角度透視我

以陌生的好奇使我重新發現自己

好像嬰兒第一次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嶄新的含義

原野作扇形展開我的幻想

幻化出飛動的線條和抽象的圖案

一支畫筆

在時間的活頁簿上練習寫生

描下春夏秋冬不同的顏色和表情

宛如一架豎琴

—演奏清風，我有新鮮的感覺

—演奏小鳥，我有婉轉的表達

—演奏高山，我有巍峨的形象

—演奏流水，我有深遠的寄托

我不感到寂寞

周邊吞吐著各種口音的船舶

翅膀撲騰著在我的手臂上起落

帆來帆往，留下一條條航線

我繞在指上

大海在我頭頂波濤洶涌

候鳥飛走了

唱著季節轉換的歌

我站在這里，代表堅貞

感情的氣候不因節令而變化

愛就是獻身，必須做出選擇

是肩著荒原一齊走出困厄呢

還是借助風力拔起松動的根……

信仰是一種感召。我的決心

團結了小草，手拉手前來報到

連石頭也被我的精神所感動

碰撞著，迸濺出耀眼的火花……

向我走來吧！

在落日的靜默里升起的肅穆呀

在晨光的驚異里交響的壯麗呀

如日輪輻射光芒

向四面八方撒開你無阻的道路

曲結的思念溝通在彩虹橋上

這一次約會再不會延誤：

——讓你朝暾般鮮美的青年

——用歌聲鋪設地毯，迎接我

——讓你鴿子般純潔的兒童

——用舞蹈編成花環，迎接我

繽紛的腳步由遠而近我聽到了

滿天星辰列隊拍響歡迎的手掌

在那本繁體漢字的志書里給我

留一個位置吧

讓后人通過字典閱讀我

我將告訴他們

一個年輕的主題

是怎樣在這塊被苦難和熱淚浸透的

土地上

創造，并刻下大寫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