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希林：關于生活的記述

樹木希林 陳林俊

1943年，樹木希林出生于日本東京， 20歲時正式出道演藝圈，參演電視劇《七人孫》。1973年，與搖滾音樂人內田裕也結婚，這成了她個人生活中最大的轉折點。他們的分居生活持續了40多年。2004年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后，樹木希林完全不顧癌細胞已擴散到全身，努力生活與工作，直到2018年9月去世，享年75歲。

生活中沒有一個難關不難過，但樹木希林都過得漂亮，沒有擁有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婚姻，但一生都享受著戀愛。沒有擁有被上天眷顧的容顏，卻為多部電影注入了靈魂。生活得益于隨緣，隨緣的生活可能是人生的一種境界。

不過分奢求，欲望可是無窮無盡的

上了年紀后還在不合時宜地努力，在年輕人看來也許會顯得可憐或是不堪，但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在日常生活中盡量做好自己的事。就我而言，我總是自己開車去工作地點，如果是在東京都內，就自己換乘山手線或是公交車。后來，我上了年紀，生了病，大家會為我擔心，但我還是覺得自己行動更輕松。實在一個人不行時，再麻煩別人就可以了。

上了年紀以后，我們會逐漸失去力量，疾病纏身。這么說起來確實很煩人，但我覺得這也是上天對我們的恩賜與饋贈。我們會因此而感到踏實——終于可以看到人生的終點了。上了年紀，大家不妨活得更輕松些。不過分奢求，欲望這種東西可是無窮無盡的。這也并不是要我們知足，但是，量力而為，適可而止，這不就是人生嗎？

不存東西、不買東西的生活可好了

包括長靴在內，我一直以來都只有3雙鞋子。長靴是我在40年前出于工作需要而購買的，一直穿到現在。前幾天穿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里面滲水了。沒辦法，我只好在當地又買了一雙長靴，于是一時間我家里有了4雙鞋子。

至于外套，我自己幾乎沒有買過，都是別人給我的舊貨，我在上面縫個口袋或是重新改一下。家具也是一樣，我用的都是別人不要的。

我本來就小氣，一旦開始使用，我就想盡可能物盡其用，用到最后無法再用為止。這就叫“有始有終”吧。

前段時間，有位鄰居在搬家時要扔掉家具。雖然確實很破舊了，但以前的家具用料都不錯，做工也很結實，稍微修修就能用了。于是我要了過來，自己重新刷了一下漆，現在正在使用。

不存東西、不買東西的生活可好了。房間干凈利落，打掃起來也簡單，不會因為房間臟了卻沒時間打掃而煩惱。生活簡單后，心情也總是很舒暢。

我的襯褲前面都有開口（笑）

這幾年，我一直沒怎么買過東西。買過的只有襪子。我有位朋友的丈夫去世后，她對我說：“我丈夫的長褲和絨毛襯褲，有些還沒有穿過。”我馬上說：“給我吧。”褲子寬松些正好。于是，我的襯褲前面都有開口。

“萬一在什么地方倒下了，要脫下來怎么辦？”這有什么關系呢，我早就過了會難為情的年齡了，讓自己舒服不就好了嘛。

一旦擁有后，就會成為東西的奴隸

我打扮得再好看也沒意義，我對金銀珠寶也沒興趣，還不如把居住的地方弄舒服些。

我年輕時沒少因為貪圖便宜而浪費錢。但是，一旦擁有后，就會成為東西的奴隸。一無所有時，不知道會有多輕松愜意，收拾起房間也是分分鐘的事。

人生不如意才是天經地義的

人生不如意才是天經地義的。我不會感慨人生，也不會不切實際地奢望幸福。我總覺得“我的人生真不錯啊”，遇到不順的時候，也只會想“自己還不夠成熟啊”，這樣也就過去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當自己設定的目標沒有實現，或是自己期望的幸福沒有成真時，我們往往會這么想。但是，這個目標是你真正期望的嗎？會不會只是別人的價值觀，或是跟別人攀比后產生的羨慕呢？也許我們應該重新審視自己。

既沒有金錢，也沒有地位和名聲，也許在旁人看起來這太平庸了，但只要本人有真正喜歡的事情，覺得“好幸福啊”，那人生就可以說是閃耀奪目了。

曾與我有緣的人，我希望你們都閃閃發光

我執著的形式發生了變化，今年（1988年）8月，我結束了與我共事長達27年之久的經紀人的合作。28年前，當我進入文學座（日本話劇團體）時，是她在窗口收下了我的申請書。從那之后，我們一直合作至今。

如今我總是在想，曾與我有緣的人，我希望你們都閃閃發光，都能充分發揮你們被賜予的生命的價值。這么說起來好像有些自大，我開始執著于生命價值的發揮了。我的經紀人無法經營自己的人生，也沒能顧及自己的家庭，因為我占用了她的全部時間。當我考慮到她的人生的時候，我問自己，我個人值得她如此犧牲嗎？

于是，我決定和她分開，并從此關閉事務所，也不再聘用新的經紀人。這一方面是我對前任經紀人的肯定，同時我也想結束之前長年以來的習慣，斬斷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梳理一下自己的周邊。

在他人的人生與生命中，自己可以陪伴多久

我認為，與他人相伴相處，這是我們人類所必不可少的。不管是與孩子、丈夫，還是與保姆、父母，與任何人都是這樣。在他人的生命歷程中，自己可以陪伴多久呢？我認為，關于這種陪伴的體驗的豐富程度，決定了一個人能否成為一個好演員。

對他人的悲傷可以感同身受，即使你們不在一起，這種悲痛也可以傳達過來，這種經歷的次數非常重要。

沒有什么絕對非如此不可的死規矩

在蓋房子的時候，我曾經拜托過建筑師，如果在施工過程中不小心弄錯孔位置之類，到時候請務必告訴我。這種時候，我不會要求他們進行更換或是修補，我想要利用好這種失誤。說不定，這樣反而會創造出比原先設計更有趣的房子來。如果只是進行了修補，那失誤還是失誤，而如果順勢進行利用，那么失誤的價值也會得到很好的發揮。

我認為，不管在什么方面，都沒有什么絕對非如此不可的硬性規矩。比如說我的臉，這應該就是在失誤中誕生的。最起碼，我算不上是美女演員。但是，我一直在努力發掘這一失誤的價值。雖然，在如今這個時代，失誤造成的長相反而更加有趣、更受歡迎了。但是，在40年前，即使是女傭的角色，也絕不能不好看。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以存活至今，我覺得就是由于我用好了這種失誤。

我對大家都熱衷的東西沒什么興趣

我們的價值觀是不同的。很多人都喜歡追求地位、名譽之類，大家所追求的和我追求的完全不同。比如在服裝方面，我從沒和其他女演員撞過衫。

我對大家都熱衷的東西沒什么興趣，所以很多人才會看不透我吧。人們說的“來歷不明”，就是因為不了解才會覺得“可怕”。哪怕是對于妖怪，只要知道了底細和來歷，那也就沒什么大不了。之所以有人會覺得看不懂我，那只是由于我們的價值觀不同罷了。

欲望和執念會成為弱點，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聽說有人怕我，可能是由于我沒有欲望的緣故吧。人一旦有了欲望和執念，就會成為弱點，容易被人趁虛而入。我沒有欲望，所以才讓人覺得害怕。

對于演員這一工作，我也沒有什么執念。比起拍戲，怎么樣活好人生更重要。因此，我還是跟平時一樣地生活著，打掃房間，清洗衣物，平時也沒有特意琢磨人物角色。但是，一旦在片場換上衣服，我就會自然地投入到角色里。對我而言，演戲也就是如此而已。

“人終會死”，如果能夠體會到這一點，那就可以認真生活了

將來我會跟孩子們一起居住。我不照顧他們，卻要他們來照料我。如果是為了自己，我寧愿一個人住，那樣更輕松些。但是，住在一起的話，不管是我的女兒、女婿，還是他們的孩子們，都可以親身感受到我處于彌留之際。如果我們一直不住在一起，那就很難感受到了。“人終會死”，如果能夠親身體會到這一點，那么他們也將可以認真生活。我有一個理想，想要在一切結束之前變得美麗。我要把自己的執念全部拋掉，然后轟然倒地，力量盡去。我要讓自己改變，讓別人看到我就贊嘆不已。我說的不是外表，而是內心的世界。

（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一切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