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話劇）

時間：當代。

地點：石城

人物：

魯 迅——民國的著名思想家、文學家

老 李——魯迅紀念館館員。

小 姜——魯迅紀念館講解員

賈業公——魯迅紀念館館長。簡稱“賈館”

經 理——孔乙己酒店經理

孔 局——某局副局長

肖教授——某大學中文系教授

戴所長——某文學研究所所長

彭 佳——市電視臺文化記者

小 鄭——孔乙己酒店服務員

周 某——影視劇中魯迅的扮演者（與魯迅為同一演員扮演）行人群眾若干。

序

[開場鈴聲響過，幕前燈亮，觀眾席燈滅，只聽幕內一人在高喊：“左邊再高一點，右邊稍微上來一點點，好！OK”。大幕拉開，魯迅紀念館門前，一條“熱烈歡迎參加《魯迅與石城》學術論壇的各位嘉賓”的牌匾正在懸吊。賈館手機鈴響，接電話。

賈 館 喂，是莊部長啊，我是賈業公。今天的紀念活動內容非常豐富。上午是嘉賓報到，參觀“魯迅與石城”展覽，下午是《魯迅與石城》學術論壇，晚上是“魯迅精神放光輝”文藝演出。嗯，不辛苦。謝謝部長關心支持！下午聽您作重要指示。哎，好的。下午見。（剛掛了電話，一抬頭）哎，孔局您怎么來啦？（孔局風塵仆仆上）

孔 局 我上午10點在市政府有個重要會議，提前路過這里，順便來看一下論壇準備情況。

賈 館 走，到我辦公室坐一下，我向您詳細匯報匯報。

孔 局 不啦。我時間來不急，就在這里簡單說一下。

賈 館 好的。我們的各項工作，都是按您的要求積極有條不紊地進行之中。去迎接扮演魯迅演員的老李小姜已經出發了，您提出的讓明星為論壇造勢的金點子，既活躍了學術論壇的沉悶氣氛，又吸引了新聞媒體的眼球。我們一定把好事辦好。

孔 局 你辦事我還不放心嗎？主要是部長讓我跑一趟。

賈 館 有您這句話，賈某萬死不辭。

孔 局 嚴重了，嚴重了。你多年奮戰在魯迅紀念館的第一線，任勞任怨，組織上應該考慮你的職務問題。這次重要節慶，你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賈 館 賈某明白。我感到魯迅的春天就要來臨了。（正談的起勁，肖教授拎皮包上場了）

肖教授 賈館長好！怎么一大清早孔局長也在這里啊？（與兩位分別握手）哎呀領導重視就是好啊，賈館長這多年的媳婦總算快要熬成婆了。

賈 館 沒有，沒有。肖教授您來的真早。

孔 局 你們接著聊，我要去開會了。

肖教授 孔局，正好我剛出的兩本書請您二位指正。（說著分別給孔局和賈館各兩本）

孔 局 （對肖教授）祝賀祝賀，一定拜讀。（對肖教授和賈館）再會、再會。（匆忙下場）

賈 館 （大聲地念著書名）《魯迅思想啟示錄》《走向世界的魯迅先生》，太好了！這就是匕首，這就是投槍！我們這個社會太需要這樣的精神食糧了。

肖教授 過獎、過獎，我就是氣不過中學課本去魯迅化。魯迅文章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我們要通過這次論壇無情地揭露，深刻地反思。

賈 館 您說的太對了，一個民族的教育課本編選者，盡然對于自己的“民族魂”不屑于顧，太麻木了。我們就是要高舉起魯迅這面大旗，并通過這次論壇，向全社會大聲疾呼，魯迅精神不能丟！

戴所長 （從老遠就喊）賈館，恭喜！恭喜！玩大了。（見肖教授相互打招呼）

肖教授 （對賈館）你們聊。我去看展覽了。（戴所長拖個拉桿箱上）

賈 館 戴所長見笑！見笑！真正要恭喜的是您老，上省里“名師帶高徒”計劃啦！

戴所長 (熱情地與賈館握手)其實真正能帶徒的應該是賈館，天天陪著先生，不是大師也是大家。哈哈哈！

賈 館 （附和著笑臉反擊道）戴所長就喜歡和我們這些平民知識分子開玩笑。怎么還帶著拉桿箱，您這是要送文化下鄉？

戴所長 (拉回正題)哪里，哪里，紀念館就是我們的家。（拍拍箱子）這是送書寶貝回家。

賈 館 哈哈哈，謝謝您多年的支持！您總是給我們帶來世界各地最前沿對魯迅先生最新的研究成果。這次回來要歇一陣子了吧？

戴所長 不行啊，明天又要去日本考察。

賈 館 (拍著戴所長肩膀）真羨慕你們有那么多出國考察的機會，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培養了世界的眼光。哪像我們館小級別低，要出去得層層審批。加上這些年官方對魯迅的態度微妙，弄得我們只能夾著尾巴做人。真是我愛魯迅，魯迅害我啊！

戴所長 （做制止狀）哎，牢騷太盛防腸斷。這都是民間把魯迅與政府搞對立了，其實魯迅也是紅色文化。時代不同了，不可能還原當年的歷史。我們的學術研究應該緊跟官方主流話語，與時俱進嗎！

賈 館 您說的太對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對下一步擴建工作更有信心了。（手機響，接電話）你們到車站沒有？什么，路上有點堵。不是叫你們提前1小時出門嗎？

戴所長 （對賈館）你有事，我先去接待室休息一下。（賈館一指接待室方向，戴所長匆忙下場）

賈 館 （對電話里老李小姜強調）這次接人的任務意義非常重要，關系到我館下一步的提檔升級和這次論壇能否圓滿召開，你倆必須做到萬無一失。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收光）

第一幕 廣場相遇

[舞臺中央。一束光打過去，魯迅身穿青色長衫一手拎布袋，一手夾香煙的背影出現在舞臺上，他一轉身，面對陌生的環境，有點疑惑，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什么人。這時老李和小姜相互埋怨地上場]

老 李 （對小姜）都怪你要多充一刻鐘電，這下好了，旅客都走光了。我們只能在周邊看看有沒有奇跡發生。

小 姜 （對老李）你不說包在你身上嗎？（邊說邊注意周圍人流，忽然眼睛一亮）你瞧那人真有意思，怎么穿著戲裝就上街啦，這是在為影視作品做廣告嗎，還是為和粉絲合影賺外塊？

老 李 （順著小姜所指的方向）八成是從攝制組直接趕過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找的就是他。（倆人連忙迎上去，老李上前一把拉住魯迅的手，小姜想幫魯迅提包，魯迅不讓）我們終于找到你啦，周老師！

魯 迅 （一臉驚訝）哎，你們怎么知道我姓周啊？

老 李 我們不僅知道你姓周，而且知道你在找接你的人。

魯 迅 你們一定弄錯了，鄙人周樹人，字豫才，來自民國。而且我要找的人，也不是你們啊！。

老 李 （連哄帶勸）周先生，我們館長讓我們來接的就是您，扮演周樹人的大名人。您老先坐下來歇歇，（扶魯迅在長椅上就坐）您一路上辛苦啦！

魯 迅 （不解）我就是我，為什么要扮演呢？

小 姜 找人？（對臺下觀眾扮個鬼臉）上回來我們館參觀的一位名人也說找人。其實是找他在石城讀書時的初戀情人，結果怎么樣？人是找到了，可掃興而歸，這說明什么啊？相見不如懷念。（把手機遞給老李）來，幫我和周老師合張影。（擺姿勢）也！

老 李 （拍完照，也把手機遞給小姜）也給我和大師照一張。

魯 迅 （給兩位擺布地不知所措，但并未放松警惕）可我到這里，確實沒有告之任何人啊。難道說八九十年前我被當局通緝，時至今日依然有效？

老 李 （恍然大悟）周先生真逗，還沒有從上部戲里出來。演上癮了，沒那么夸張。那是老皇歷啦。當時通緝您是因為您是左翼作家聯盟的盟主，現在都是“左翼”掌權了，誰還通緝誰啊？（對觀眾）來考我的魯迅常識了，我年輕時參加魯迅知識問答可是得過第一名哦。您要找什么人？看看我能否幫你想想辦法。

魯 迅 我來找精神界之戰士。

小 姜 精神界之戰士？是不是像我們小時候在電視里看到的肩負拯救人類使命的奧特曼和超人？

老 李 （對小姜）有點類似，只是出現的現場不一樣？

小 姜 怎么不一樣？（魯迅在觀察在聆聽）

老 李 奧特曼和超人出現在人類生命面臨危險的現場，精神界之戰士出現在人類思想和精神出現危機的現場。（魯迅點點頭，老李得意地打個響指）OK。（對魯迅）不知周老師要找當代哪位精神界之戰士，興許我們還見過面。

魯 迅 我剛到，還不知道。

小 姜 這沒名沒姓的怎么找啊？

老 李 要不這樣，周先生，您先隨我們到館里，參加一個關于《魯迅與石城》的學術論壇，那可是思想理論界精英薈萃的地方，興許在論壇上能找到您所要找的人。

魯 迅 你說的是江南圖書館嗎？我曾是那里的常客。

小 姜 不是。是以魯迅的名字命名的紀念館。

魯 迅 （有些不解和生氣地）不是讓你們不要做任何關于紀念的事情，管好你們自己的生活嗎？怎么連紀念館都建好呢？活著的人總喜歡做違背先人意志的事。

老 李 你懂的。（把小姜拉到一邊）演員就是演員，一旦進入角色，就走火入魔了。演戲誰不會啊，老李我今天陪他這個魯迅專業戶玩玩演技，既然他愿意繼續扮演魯迅，我就陪他演到露出破綻為止。周先生（對魯迅）記得您曾經說過：“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里，那就真正死掉了”。你看我們這么多人還想著您，說明您并沒有死，還活在我們心中。這不，我跟您匯報一下，截止今年，全國紀念您的場所有11處之多。（如數家珍地）其中包括紀念館、博物館、故居、展覽館等。我們館算是最小的一個，目前正在申請擴建，報告打上去了，正在等批復。

魯 迅 沒有這個必要，勞民傷財，我不值得你們這么隆重地紀念。

老 李 您（一指魯迅，與小姜相視一笑）當然有必要。現在是名人經濟、名人效應。像您這樣享譽世界的文化名人，在中國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起碼要有十個百個才行。

小 姜 別瞎吹。（不安地將老李拉到一邊）老李，我們不會接錯人吧，他人又瘦又矮？

老 李 你以為是選超級男模啊，民國那時生活不富裕，中國人一般都長得比較瘦小，大個子不多。要不然外國列強怎么污蔑我們說是東亞病夫呢？據相關人士考證，魯迅的實際身高是1米61，這正應證了一句名言：“濃縮的都是精華”。我看他錯不了，他跟我較勁，正說明這個魯迅演員選對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演魯迅的。就像不是什么人都能建紀念館一樣。（一指臺下某觀眾）你不要笑，你，還有你，想建紀念館，沒門。

魯 迅 （略加思考后，對老李）既然我在生前沒有見過我的紀念館，那么，不妨在身后見識見識，也是一件蠻有趣的事。看看自己變成傀儡以后，被你們這樣的新人類塑造成什么樣子。說不定還能充當小說的寫作素材。

老 李 多新鮮，誰生前見到過自己的紀念館？哦，古代皇帝和現代貪官倒是為他自己修建過陵墓。怎么，周先生又在構思什么大作？

魯 迅 寫小說是我的主業之一，生前時間太少，身后時間太多。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人們，意圖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

小 姜 我們預祝新的《狂人日記》誕生。

魯 迅 現在老了，狂不起來了。

老 李 （指著魯迅笑著說）謙虛，謙虛！老夫聊發少年狂嗎！

小 姜 （對老李豎起大姆指）真有你的。

老 李 周先生，您看我們接下來是先看街景還是先到館里？

魯 迅 鄙人離開這個世界已經八十多年了，還是先用自己的眼睛去讀一讀世間這一部活書吧！

老 李 （自言自語道）我聽這話怎么有點瘮得慌。該不是在做夢吧？（自己打自己臉頰）不可能，咱是無神論者。（對小姜）哦對了，你趕緊給館長發個短信，就說名人接到了，但他要先看看街景，敘敘舊，遲一點到館里。

小 姜 這樣不好吧，剛才館長還要我們快去快回呢？

老 李 沒事。陪好重要嘉賓，領導肯定有賞。

小 姜 好吧。（發短信，不一會收到回復，念）賈館回復：好的。注意安全，盡量滿足（一看魯迅，忙改口）周老師的一切要求。

老 李 （得意地）我說的沒錯吧。（背景出現的石城街景）

魯 迅 （看著街景感嘆道）石城變化真大啊，比起我當年懷揣母親給的八元盤纏來石城求學，真是有天壤之別啊。樓也高了，路也寬了，小汽車也多了，街上行人的氣色也朗潤起來了。

小 姜 (自豪地)那是啊。現在的中國可是今非昔比羅，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啦。

魯 迅 哦，窮并不是好，要改變一向以為窮是好的觀念，因為窮就是弱。又如原始社會的共產主義，是因為窮，那樣的共產主義，我們不要。

老 李 這話怎么這么耳熟，我們鄧大人也說過“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等類似的話。看來你們名人都想到一塊去啦。

魯 迅 鄧大人，（忽然警覺，環顧四周，站起來欲走）哪個鄧大人？難道說清王朝又復辟啦？

老 李 （連忙按魯迅坐下）不是不是，周先生你太敏感多疑啦！現在是多元社會，稱呼比較混亂。你想怎么叫都行，只要對方能接受。你可以叫他總設計師，也可以叫他大老板，還可以叫他，（握住魯迅的手）你們那時感覺有幾分神秘、幾分親切的（邊說邊搖動手臂激動地說）同志。當然（突然松開魯迅的手，魯迅剛被點燃的激動又冷卻下來），現在再叫同志會引來異樣的眼光。

魯 迅 （感興趣地問）為什么？

小 姜 （插話道）因為人家會以為你是同性戀者。

魯 迅 （感嘆道）中國人總只喜歡一個“名”，只要有新鮮的名目，便取來玩一通，不久連這名目也糟蹋了，便放開，另外又取一個。真如黑色的染缸一樣，放下去，沒有不烏黑的。譬如“偉人”、“教授”、“學者”、“名人”、“作家”這些稱呼，當初何嘗不冠冕，現在卻聽去好像諷刺了，一切無不如此。

老 李 （驚奇地贊嘆道）你不說，還真的是這么回事哎！現在“專家”、“小姐”、“美女”等詞，都失去了原有的贊美感，多了嘲弄感。過去外國人總說我們中國人沒有幽默感，現在不僅有幽默感，還有幽黑感。（魯迅點頭認同，小姜笑笑）[這時，一群路人，三三二二地從他們身旁走過，打量著坐在長椅上這穿著長衫的怪人。忽然有人認出了魯迅，上前搭話求合影或自拍，小姜和老李連忙上前解圍，路人不停地拍照。

小 姜 （對路人）對不起、對不起，周先生有任務，請配合一下。（一邊趕走看熱鬧的路人。，把魯迅拉至轉彎處無人地方）

老 李 不好意思，周先生，這里不是民國，街上人少。現在像您這樣大名頭的名人，都是要化好妝，才能上街的。否則，遇上狗仔隊什么的，拍你個沒商量，往網上一發，就成了什么門之類的新聞事件了。你懂的。（說罷便把自己的帽子扣在魯迅頭上）

魯 迅 網上？

小 姜 就是互聯網啊！在網上，人們不必戴著面具地進行交流。（見魯迅似懂非懂，想再說明，又不知如何是好）嘿，一時半會跟你也說不清楚。

老 李 （為小姜解圍）這活我來干。（對魯迅）您是五四時期過來的人吧，知道德先生和賽先生、民主和科學吧？（見魯迅點頭）互聯網是賽先生發明的物質文明成果，被我們拿來了。也就是您當年提倡的拿來主義。（魯迅似乎明白了幾分，對觀眾）看來我得花點時間給周先生普及一下現代科學知識，不然您要落伍啦！（轉念一想，對觀眾）哎，不對啊，扮演魯迅的演員怎么會不知道互聯網呢？難道說他真來自另一個世界？（用手捂住嘴，接著又否定自己）不可能。我看你還能裝多久。

魯 迅 （指著戴好的帽子，自嘲地說對小姜說）真是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忽然從幕外傳來幾聲“站住”的叫喊聲。只見一名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從他們三人面前慌忙跑過，后臺有中年婦女喊道：“你這個小妖精，竟敢勾引人家老公，看我怎么收拾你”，接著后臺傳來一陣撕打聲。

魯 迅 （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有點懵，忙問老李）這是怎么回事？

老 李 （見怪不怪，解釋道）我們現在有的小女孩貪圖享受不勞而獲，甘當官員或大款的小三，尋求包養，真不知廉恥。

魯 迅 （恍然大悟）我還以為她是當年離家出走的娜拉，選擇了墮落。可她們也不能隨便打人，總得講講道理吧？

小 姜 娜拉是誰呀？

[這時有一對打扮成入時的外國貴族夫婦悄然上場，坐在老李三人對面的長椅上。

魯 迅 （如數家珍地）就是當年外國一個叫易卜生的戲劇家，所寫的社會問題劇，劇名就叫《娜拉》。表現了女主人公娜拉，當初滿足地生活在所謂幸福的家庭里，后來覺悟了：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孩子又是她的傀儡，她于是離家出走了。

小 姜 嗨，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那對外國貴族夫婦開始表演話劇《娜拉》的片斷，三人饒有興致地觀看。

海爾茂 完了！完了！娜拉，你永遠不會再想我了嗎？

娜 拉 喔，我會時常想到你，想到孩子們，想到這個家。

海爾茂 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娜 拉 不，千萬別寫信。

海爾茂 可是我總得給你寄點兒—

娜 拉 什么都不用寄。

海爾茂 你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我得幫點忙。

娜 拉 不必，我不接受生人的幫助。

海爾茂 娜拉，難道我永遠只是個生人？

娜 拉 （拿起手提包）托伐，那就要等奇跡中的奇跡發生了。

海爾茂 什么叫奇跡中的奇跡？

娜 拉 那就是說，咱們倆都得改變到—喔，托伐，我現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跡了。

海爾茂 可是我信。你說下去！咱們倆都得改變到什么樣子……？

娜 拉 改變到咱們在一塊兒過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見。（從舞臺一角下場）

海爾茂 （倒在長椅上，雙手蒙臉）娜拉！娜拉！（四面望望，站起身來）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閃出一個新希望）啊！奇跡中的奇跡—[砰的一響重重地傳來關大門的聲音。

魯 迅 （接著講述）我當時還到女師大作了《娜拉走后怎樣》的演講，分析她走后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墮落，一種是回來。其根本原因是女性沒有獲得真正獨立的經濟地位。沒想到一百年前的女性為爭脫人身依附、追求自由平等走出家庭，一百年后一些女性為追求過高的物質享受、放棄自由、甘當金絲雀，建立家外之家。看來思想的啟蒙任務，并未徹底完成。

小 姜 （對魯迅）這戲要撂現在，劇情就不會這樣演了。

魯 迅 （不相信）那會怎么演？（正說著，下場的娜拉又回到長椅前）

老 李 您請接著看！

[那對外國貴族夫婦又開始表演，這回人沒變，臺詞變了。魯迅顯驚詫狀。

海爾茂 娜拉，你永遠不會再想我了嗎？

娜 拉 （用南京話）想你干嘛，又沒房又沒車，整個一個窩囊廢。

海爾茂 我可以給你發短信嗎？

娜 拉 不，千萬別！省得我新男友吃醋。

海爾茂 可是你是我妻子啊？

娜 拉 做你妻子是我一生犯的最大的錯。

海爾茂 你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我得幫點忙。

娜 拉 拉倒吧，你一年的工資還不夠我買一個LV的包包啦。我跟你早就說過，我就愛錢。哪個漂亮女孩不愛錢？

海爾茂 娜拉，只要你能回到這個家，你有什么樣的要求，我都答應你。

娜 拉 托伐，那就要等奇跡中的奇跡發生了。

海爾茂 什么叫奇跡中的奇跡？

娜 拉 那就是說，你從“垃圾股”變成“績優股”，當上局長或老板走上人生的顛峰什么的，托伐，我現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跡了。

海爾茂 你不想想我，也該為我們的孩子想想。

娜 拉 他馬上有新爸爸了，該你出走了，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海爾茂 啊，我凈身出戶？（重重的關門聲）

魯 迅 （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女人怎么會這樣？

老 李 你懂的。

魯 迅 ……

小 姜 時代不同了，現在的女人都非常講究生活品質，她們不愿意過那種起早貪黑灰頭土臉的打拼歲月。當然，我以為這個小三要是有點文化，很可能會成為一名女作家。把她受騙或戀愛的經歷寫成日記和小說，說不定能成了暢銷書作家。

魯 迅 （贊許道）有道理。

老 李 （不服地）拉倒吧，就是作家，也是用下半身寫作的三流作家。說不定也會成為女殺人犯呢，殺騙她的男人或殺他的老婆。

魯 迅 （同樣點頭，贊許道）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小 姜 (不滿地對老李）你真是個老憤青！

魯 迅 (不解地問）老憤青？

小 姜 (解釋道）就是年紀大的不滿現實的“憤怒青年”。

魯 迅（饒有興趣地）哦，那我算不算一個啊？

小 姜 嗨，不是說您，是說他（一指老李）。

老 李 （糾正道）不滿說明有追求，（對小姜）如果大家都像你那樣年紀輕輕就成了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我們中國到現在還是奴隸社會呢。

魯 迅 （贊許道）不滿是向上的年輪，能夠載著不自滿的人類，向人道前進。多有不自滿的人的種族，永遠前進，永遠有希望。

老 李 （對小姜）你看先生都這么支持我，我離精神界之戰士也不遠了。

小 姜 美的你哦，人家精神界之戰士都是轟轟烈烈干大事的，哪像你在我們這樣的小單位里爬格子搞接待呢？

魯 迅 其實，戰士的日常生活，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無不和可歌可泣相關聯，這才是實際上的戰士。[三人正說著話，見廣場一角推出一個玻璃房模樣的透明小屋，有電視臺的人指揮：“就放在這里。大爺大媽按秩序排好隊，各就各位。你們想對政府說什么，就說什么”。有人在拍電視。小屋正面有幾個醒目的大字“群眾說吧”。

魯 迅 （好奇地問排在最后的一位老者）請問這是在干什么？

老 者 這是我們群眾說話的地方。你對政府有什么意見或需要什么幫助，都可以對著里面的攝像探頭說，電視臺播出去，領導和有關部門看到后安排解決。

魯 迅 （自言自語道）哦，原來如此。看來鐵屋子變成了玻璃屋，還可以自由地進出？

[一市民走進玻璃房：天一花園里面呢，小區這么大，一個公廁都沒有，如果把小區里面建一個公廁，就非常方便了。（說完下）

[又一市民進去：建議政府呢能多劃幾個停車的位置。（說完下）

[第三位市民進去：現在小區里的留守老人越來越多，吃飯基本靠糊，營養跟不上。建議社區能建立餐飲服務站，保證老人吃飯既實惠又有營養。

魯 迅 （沉思片刻對小姜說）他們好可憐，發表意見還要對著空房子說。難道說他們直接與官員們溝通起來就這么難嗎？

小 姜 （連忙解釋道）這只是我們政府或媒體收集群眾意見的渠道之一，我們還有人民代表大會、信訪部門、網絡問政等其他反映問題的渠道。

魯 迅 哦，但愿如此。[后臺傳來一陣陣“阿毛，阿毛”的呼喚聲，只見一位大嫂急沖沖地走上臺來。

大 嫂 (見老李三人，忙問）幾位老板，還看到我家阿毛的？（三人均搖搖頭）

魯 迅 （似乎想到什么，關切地）你家阿毛？請問這位大嫂，你家阿毛幾歲啦？

大 嫂 （以為找到了傾聽對象，對魯迅）三歲了。早上我帶它出來晨練，一不小心弄丟了。我真傻，真的，我原以為只有夜晚兒子才會走丟，沒想到大白天也會走丟。阿毛，阿毛（略帶哭腔傷心地四下尋找）我的兒，你哪去啦？

魯 迅 （對大嫂）為什么不去玻璃屋呼吁一下，讓政府幫著一起找找？

大 嫂 找他們沒有用，我相信命。

魯 迅 孩子丟了政府怎能不管呢？這可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

小 姜 （忙問）阿姨，你兒子有照片嗎？

大 嫂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尋狗告示遞給小姜）給，瞧我的兒子長得多可愛啊！

魯 迅 （看后有點哭笑不得，感覺被騙。對大嫂）原來你口口聲聲的兒子竟然是只狗啊！

大 嫂 （白了魯迅一眼）是狗怎么啦？狗比人忠誠，通人性，會感恩。有的人還不如狗啦！

魯 迅 （自討沒趣，又仿佛來了興趣，對大嫂）此話讓我有點慚愧。作為人類的一員，我向來對狗沒有什么好印象，在我筆下，狗是勢力的、狡詐的、奴性的、兇殘的。今天經你這樣一位把狗當成兒子養的大嫂點撥，似乎狗身上也有許多值得人類學習的優點。

大 嫂 那是當然了。什么東西相處久了，你都會發現它的長處和優點。

魯 迅 大嫂，你叫什么？

大 嫂 （打量一下魯迅，頓生警惕，氣勢洶洶地回答道）我叫什么與你有什么關系？金翔玲，怎么啦？

魯 迅 （面帶謙意）對不起，打擾了，祥林嫂。

大 嫂 （聽后更加怒不可遏地回了一句）你才祥林嫂呢，你們全家都是祥林嫂。神經病！（邊罵邊下場）

[魯迅開始被罵得不知所措，旋即又和老李小姜一起笑起來，而且聲音明朗，笑到了咳嗽。這下把老李小姜給驚住了，連忙拍其后背。

小 姜 周老師，我第一次看到您笑哎。過去在課本上和繪畫中見到的都是您板著面孔的形象。我們又尊敬您，又害怕您。

魯 迅 誰生下來不會笑？人的表情是豐富的。如果只有一種表情，那一定是臉部肌肉出現了問題，需要去看醫生。也可能是雕刻和繪畫作品。看來，現在的祥林嫂可比當年厲害多啦！

老 李 那是啊，惹急了會跟你玩命。連領導和老板都怕他們三分，你懂的。（見魯迅不解，補充道）貧富差距大，心中有怨氣，缺乏獲得感。

魯 迅 （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我覺得中國人所蘊蓄的怨恨已經夠多了，自然是受強者的蹂躪所致的。但他們卻不向強者反抗，而反在弱者身上發泄。

小 姜 這年頭誰也不傻，以卵投石的事誰會去干呢？

老 李 正因為中國人個個都聰明絕頂，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其實中國最缺的是老老實實干事業的笨人。

魯 迅 如果人民的腦子不從封建思想的束縛之下解放出來，人民不獲得人的知識、人的思想，無論什么改革，無論那改革得到怎么樣的勝利，也將是表面的、形式的，換湯不換藥的。

老 李 （見魯迅還要說什么，趕忙轉移話題）周先生，時候不早了，我們不如簡單吃個便飯，邊吃邊聊怎么樣？（魯迅點點頭）前面那家是紹興口味，跟您有點關系，相信您一定喜歡。

魯 迅 （不解道）跟我有什么關系？

老 李 您去了，就知道了。（三人往場下走，老李手機響，邊接聽邊下場）喂，賈館，有什么指示？（一束光照亮舞臺一角，賈館在打電話）

賈 館 你們現在在哪？正在去孔乙己酒店的路上？我們在館里都忙瘋了，你們還有閑心在外面吃午飯？不要拿名人來壓我。什么，感覺不像演員倒像是真魯迅？大白天說什么胡話。哪個名演員不是演什么像什么。好演員進入角色后都有點神神叨叨的，不必大驚小怪。吃完趕緊回來！我們就等演員魯迅啦！（掛了電話，收起手機。收光。[音樂起，主題歌《我想更懂你》高潮部分：每次我想更懂你，我們卻更有距離。是不是都用錯言語，也用錯了表情。其實我想更懂你，不是為了抓緊你。我只是怕你會忘記，有人永遠愛著你……

第二幕 酒店圍觀

[三人來到孔乙己酒店門前，一張長桌，一個孔乙己雕像。

魯 迅 （好奇并略帶調侃地問）怎么我們老家的孔乙己到城里來開店啦？（心中想的是人物原型）

老 李 我說與您有關吧。它是孔乙己的后代開的店。

魯 迅 （有點沒看懂）沒有這個可能吧？

老 李 怎么不可能？現在北大研究生都可以賣肉。孔乙己后代為什么不能開店呢？何況現在國家鼓勵萬眾創業大眾創新，有一塊錢就可以注冊公司。你想啊，孔乙己要是活到現在，怎么也能拿出一塊錢吧？這樣的話，他再也不用為沒錢喝酒而煩惱了。（見魯迅聽得津津有味，來勁了）周先生，我可是讀您的書長大的。我們這個歲數的人是最后一批理想主義者，不像她們（指小姜）上學時趕上好時代，但您的文章卻讀得少，讀不懂。只知道上網、早戀、玩游戲、買奢侈品。

小 姜 周老師您可不要聽他胡說。（對老李）你不要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好不好？（對魯迅）我們老師說的“魯迅的書是斗爭的書，今天斗你，明天斗他，斗來斗去，斗得沒有了朋友，全是敵人。不利于今天和諧社會的建設”。

魯 迅 （聽罷笑而不怒）哦，你們老師說的有一定道理，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國，我的筆要算較為尖刻的，說話有時也不留情面。我自己也擔心，怕我未熟的果實，偏偏毒死了偏愛我果實的人。

老 李 （為魯迅與小姜爭論道）你們老師也太沒水平了，所以才教出你這樣繡花枕頭式的學生。周先生是愛之深責之切。況且，他的斗爭，與我們慣稱的“斗爭”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永遠代表著被侮辱、被損害、被壓迫者的利益。是以弱勢者對強勢者、以個體對集體乃至整個社會的斗爭，而不是相反。他的論敵沒有一個私敵。和他論爭的人都是很典型的人，可以當作一個個文化符號來看。馬克思的論敵也很多啊，怎么沒有人說他是好斗啊。毛澤東不是也被赫魯曉夫說成“好斗的公雞”嗎？說句大膽的話，這些當時的偉人，都是“公雞”中的戰斗機。

魯 迅 （贊同道）能憎才能愛，能生與愛，才能文。

小 鄭 （見門外有客人，趕緊出門招呼）幾位老板請屋里坐。

[這時老李的手機響啦，他示意小姜帶魯迅進店入座，自己在門外接電話。

老 李 喂，哪位？說話啊，不說我掛啦？哦，是你呀，省臺的大導演。什么風把您給吹來啦？什么，反腐風暴？這與我有什么關系啊。什么，我上班時間與小蜜在市民廣場談戀愛。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證據啦？在微信朋友圈的照片上看到的。準是剛才路人瞎拍轉到朋友圈的。這世界真小，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什么，和我們合影的像魯迅？他就是魯迅的扮演者。我們今天奉館長之命接的就是他。這老兄倒好，演魯迅上癮了，脫不下魯迅的面具。什么，你想讓他上你們剛推出的大型文化類真人秀節目《大師回來啦？》，做神秘嘉賓？不行不行，我們館長請他來給我們魯迅論壇充人氣、要項目的。什么，還要讓小姜充當他的經紀人？你到底是突出魯迅呢，還是突出小姜呢？虧你想得出。嗯，是亮點，更是爆點。還有什么話快說，我還有要緊的事呢？你問扮演魯迅的演員職稱和級別干什么？財政廳對評委費和勞務費有明確的規定，你多報幾個演員費用不就得了嗎？什么，還要填身份證號碼，便于查詢？這個演員的職務職稱我不好問，他還把自個當魯迅演啦。魯迅的當年的職稱是大學教授，相當于現在的講師。級別原是教育部僉事，相當于副處級。什么，你們臺長要陪他吃飯？按級別是綽綽有余，按名頭你們臺長還太小。他是中國現代文學界當紅實力派男一號。不跟你羅嗦啦，我要去陪客人了。（關上手機進店，在小姜對面落坐，這時店里正放歌曲《毛毛雨》魯迅在看報，顯得有些不安）

小 姜 （埋怨道）老李，你這電話也打得太長了吧，是你老婆查崗，還是小三糾纏啊？

老 李 你還知道的真多哎，都是網絡惹的禍。

小 姜 你不來我也不敢點菜，怕掌握不好接待標準。

老 李 你盡管點，今天攤上大好事啦！（對觀眾作了個鬼臉）

小 姜 （半信半疑地）真的！

小 姜 美的你，哎，誰給我們帶來的幸福生活？

老 李 我的老同學、省電視臺名牌欄目《大師回來啦？》的大導演，還給你們二位也安排了合適的角色。

小 姜 給我安排什么呀？你快說。

老 李 給你安排成周先生的經紀人，也就是紅顏知己。

小 姜 別瞎說。給周老師安排什么？

[魯迅放下報紙，饒有興致地聽著。

老 李 神秘嘉賓。

魯 迅 為什么要神秘？

老 李 要讓觀眾眼睛一亮帶來驚喜的那種。

魯 迅 （有點不悅）我這個老頭子，能給人們帶來什么驚喜，但愿不是驚嚇吧？（言外之意我是鬼，并非人）

老 李 也對，您來自民國，年代是遠了點。可相貌還是50幾歲的樣子。您這樣年齡段的大師學者在今天的中國是搶手貨。人家八十幾歲的老教授還找二十幾歲的小媳婦呢！當然，人家導演看上您的不是您的外表和年齡，而是你在中國文學思想史上的地位作用以及（用手指腦袋）這里的思想（又指肚子）這里的學問。（見魯迅面露善意，越說越來勁）再說，您這檔次的嘉賓是導師級的，您不做導師誰有資格做導師呢？

魯 迅（肯定地）我不做導師。要前進的青年們大抵想尋一個導師。然而我敢說：他們將永遠尋不到。尋不到倒是運氣；他們自己以為識路，假如真識路，自己就早進向他的目標，何至于還在做導師。

小 姜 （插話道）周老師，您做不做導師與您個人沒有什么影響，因為您已經是大名人了。可對我們年輕人來說，至關重要。如果說您是我的導師的話，我就可以少奮斗二十年。作為您的嫡傳弟子，將來評職稱、受資助、獲提拔、出國進修什么的都很有幫助，也很有面子。你懂的。

老 李 （對小姜）你想的倒挺美。周先生要選學生，選我也輪不上你。我畢竟研究魯迅先生幾十年，思想和精神與先生靠得最近，最能領悟到先生思想的真諦。再說，先生也說過愿意甘當人梯。（魯迅點點頭）

魯 迅 （對小姜）青年又何須尋那些掛著金字招牌的導師呢？不如尋志同道合的朋友，聯合起來，同向著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們所多的是生力，遇見森林可以劈成平地的，遇見曠野可以栽種樹木的，遇見沙漠可以開掘井泉的。問什么荊棘塞途的老路，尋什么烏煙瘴氣的鳥導師！

小 姜 （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周老師說得太好了。

魯 迅 （示意小姜不要拍手）拍手是很危險的東西，拍了手或者使我自以為偉大不再向前了，所以還是不拍手的好。

老 李 是的，拍手常常使我們忘乎所以。歷史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許多錯誤的決定和違背人民意愿的運動，都是在放棄個體獨立思考依賴長官意志的掌聲下通過和發動的。

小 姜 沒有辦法，誰叫人家領導嘴大，我們嘴小呢？

魯 迅（作沉思狀）哦，（指老李）你嘴大？（指小姜）她嘴小？有意思。我現在忽然對以前講過的青年必勝于老人的話，有了一種擔心。我們中國人總是把現實中解決不好或不愿解決的問題，寄希望于將來和青年，這其實是一種對責任的逃避。將來就一定比現在處理的好嗎，會不會更糟呢？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小 姜（提醒老李）論壇在下午進行，這會還沒到時間，現在主要的任務是吃飯。

魯 迅（抱歉地）對對對，浪費別人的時間等于謀財害命。

老 李 呵呵，服務員，點菜。

[服務員小鄭拿菜譜匆忙上：請問三位老板想要吃點什么？

魯 迅 （看服務員打扮一愣）你這身打扮是？

小 鄭 哦，這是我們的店服，為吸引食客穿的。呵呵（自嘲地）逢場作戲。

魯 迅 （點點頭，重復道）逢場作戲？有意思。（沖老李小姜笑笑）

小 鄭 我們老板還把我們幾個服務員按字母編了號，到我這里正好是阿Q。（不好意思地抓抓）

老 李 （對服務員）你還別說，你們經理還真是個人物啊！還整出不少創意。可這都是商業秘密，你這樣說不怕老板把你開除啦？

小 鄭 他敢！他過去還不如我呢？

魯 迅 （感興趣地）他過去干什么？

小 鄭 他過去是賣魚的。

老 李 你過去是干什么的？

小 鄭 我賣魚食的。

小 姜 不都一樣嗎？

小 鄭 不一樣。他賣魚一年四季濕漉漉的，渾身上下充滿魚腥味。我們賣魚食的，平時太陽曬不著，雨淋不著，跟公務員一樣朝九晚五。

小 姜 可人家現在是你領導，比你強啊？

小 鄭 才幾個毛人，還領導？未來我肯定比他強。

魯 迅 好個未來強。

老 李 有志氣、有想法。

小 姜 周老師，您吃點什么？這里都是正宗的紹興口味。

魯 迅 （脫去帽子）客隨主便。

小 鄭 （驚喜地望著）這不是魯大爺嗎？跟我們店里的照片一樣樣的。

老 李 這是你周大爺。

小 鄭 我去叫經理。（說著興沖沖地出店門）

老 李 哎，我們還要點菜呢。

[小鄭對孔乙己雕像耳語了幾句，靜止的孔乙己雕像瞬間動起來，跟服務員返回桌前，小鄭拿了一塊印有孔乙己雕像的招牌放在孔乙己雕像原來站立處。

經 理 （拉住魯迅手）周大師你好你好，感謝你的大駕光臨。（魯迅面對涂滿金粉的經理有點不適應）你的到來，使本店蓬蓽生輝。（對小鄭）來給我和大師合張影。（小鄭照辦）你想吃點什么，盡管吩咐，就當回到自已家里一樣。

小 姜 （插話道）你們這里有什么特色菜推薦一下。

經 理 我們這里的特色是老媽菜、萬山蹄、東坡肉，還有魯迅魚。

魯 迅 怎么有魯迅魚？（有點懵了）

經 理 有東坡肉為什么不能有魯迅魚？

魯 迅 我們今天只吃當年孔乙己喜歡的一盤茴香豆，一盤鹽煮筍，外加一盤紹興糟雞，一盤煮干絲。

經 理 你還別說，我看到您這件長衫忽然來了靈感，鹽煮筍正好可以改名魯迅筍。你看啊，魯迅愛穿長衫，如同筍的外皮。一層層地剝下，不正剩下光溜溜的魯迅自己了嗎？（魯迅不禁打了個寒戰）

老 李 （不滿地）虧你們想的出來，你還讓不讓我們吃飯啦？

經 理 名人經濟嗎，呵呵，何必當真。

魯 迅 中國人做事往往不太認真，招牌一掛就算成功。

老 李 你們這是對文化名人的大不敬。

魯 迅 （制止老李，很坦然）沒關系。我活著的時候時時解剖別人，更多的是無情地解剖自己。我解剖別人時，別人感覺到了。但我解剖自己時，別人沒有獲得快感。如今也該讓別人或后人親自動手來解剖一下我自己。這下算是扯平了。今天就讓我來感受一下自己的味道，知己知彼嗎。（邊說邊來了興致）再來一斤紹酒如何？（征求老李和小姜意見）

小 姜 現在單位有規定，中午不準喝酒。再說下午還要參加論壇，搞得滿臉通紅不好。

魯 迅 也對，那就不喝酒。

經 理 好好好，你們今天的餐費全免。（老李插話：不行不行。經理示意不客氣）。吃完后，哥幾個在本店喝喝茶打打牌，晚上讓我們董事長親自來陪您喝幾杯。他可是孔乙己第四代長孫，（對魯迅）跟您老可是世交啊！

魯 迅 （糾正道）孔乙己只是我小說中的人物，生活原型也并不姓孔，是姓孟啊！他并沒有后代。

經 理 （隨機應變）是的，他不姓孔。但您老寫出名了，人家就改姓孔了，而且還娶了兩個老婆。這不，到今天已經兒孫滿堂啦！（魯迅被他編的一時語塞，連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 李 （忙打圓場）在名人經濟名人效應的今天一切皆有可能！你懂的。（對魯迅眨眼示意不必較真）我們下午還有安排。（經理裝著沒有聽見）

魯 迅 （嘆息道）嘿，我忘了一個事實，其實中國本來就是一個文字游戲國。（對經理請求道）能不能關掉店堂的音樂。我當年聽《毛毛雨》就像絞死貓的聲音，很不舒服。怎么今天你們還在放這玩意兒？

經 理 行行行，我這就吩咐他們去關掉音樂。

小 姜 （不以為然地）看來周老師奧特了，這叫懷舊，是當今中國轉型期的時尚主流。（說著便哼唱起《毛毛雨》來）嘿，多有上海小巴黎的情調。

[魯迅不認同地搖搖頭。

魯 迅 （感嘆道）看來這酒店只能來一次，再來一次恐怕連我也要被吃掉了。看這陣勢，我仿佛闖進了我所不樂意去的未來黃金世界。

小 鄭 上菜羅！（將菜碟一一擺放上桌）三位您請慢用。（老李讓魯迅先動筷，魯迅剛要動）

小 姜 （拿起手機）慢！（魯迅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我先拍個照。

魯 迅 （不解地）怎么，這菜里有毒啊？

老 李 這是他們年輕人喜歡的程序，動筷之前先照個像發朋友圈，以示這頓飯菜不錯。當然，如果有問題也可以立此為證。

魯 迅 哦，是這么回事啊！（小姜把手機拿到魯迅面前做演示，魯迅不時感興趣地用手點一下）

小 姜 （告訴魯迅）現在是全媒體時代，人人都是記者、編輯，可以隨時發布自己的所見所聞。

（這時，經理把服務員拉到一邊）

經 理 阿Q，你趕緊做個橫幅，上書“魯迅來了”。再把門前的水牌換成本店今日推出魯迅套餐：一盤茴香豆，一盤魯迅筍，一盤紹興糟雞，一盤煮干絲，外加與魯迅的簽名合影。每位100元。

小 鄭 經理，你真會做生意。你還沒有弄清人家的來龍去脈，就掛橫幅？萬一是個山寨版的，人家告你商業欺詐怎么辦。

經 理（用手敲一下服務員的腦袋）說你笨就是笨。這叫商機。沒有這個頭腦，你一輩子做阿Q吧。快按我的要求辦，今天給你雙倍工資。

小 鄭 好的。（摸著頭，屁顫顫地下場，走到邊緣一回頭說了一句）兒子打老子。（引得食客們（效果聲）一陣哄笑，

經 理 邊說：“你說什么？再說一遍”邊追至后臺）

魯 迅 （望著服務員下場的背景，若有所思，點頭道）像，真像！

老 李 （附合道）你懂的。（魯迅看看老李點點頭）像他這樣的人，在現代社會還真得不了憂郁癥。

魯 迅 （忽然拿出剛看的報紙對老李和小姜說）這樣的報紙，你們愛看嗎？（老李和小姜接過報紙大略翻了一下，似乎沒有發現什么大問題）

老 李 （不解地向魯迅詢問道）怎么啦？就是大話空話多一點。現在年輕人很少看紙質媒體。

魯 迅 這上面怎么沒有一篇罵人的文章呢？

小 姜 （不解地）這不是好事情嗎？現在是文明社會，不能罵人。

老 李 （對小姜糾正道）周先生講的罵人文章，其實是指批評的文章和報道。（對魯迅）我們現在不少批評文章一般都比較含蓄。您要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表揚稿呢？這也是業內流行的的批評模式“小罵大幫忙”。體現滿滿的正能量。

魯 迅 難道說罵壞人和揭露社會丑惡的文章也是負能量嗎？漫罵固然冤屈了許多好人，但含含胡胡的撲滅“漫罵”，卻包庇了一切壞種。身為知識分子，卻甘當“精神跪族”，下跪的跪。看現在這情形，要找到真正的精神界的戰士確實有點難，畢竟戰士是需要陣地和壕塹的。我們那時有《新青年》《語絲》《奔流》及《萌芽》。

老 李 其實先生不必太激動、太悲觀，當今中國精神界的戰士依然存在。正如您曾斷言的那樣：“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邊回答邊向小姜示意到飯店一角，講悄悄話）看來事情越來越嚴重了，他確實不是我們要接的演員魯迅，他是真魯迅。你看他說的都是魯迅當時的原話，看不出有一絲表演的成份。看來真是鬼使神差了。

小 姜 啊，我說的吧，你還不信，直往火坑里跳。這下闖禍了吧？（無奈地）現在怎么辦呢？

老 李 （對小姜）你先打個電話給賈館，看看他有什么好辦法。在沒有得到他的指令前，我倆見機行事。反正魯迅也不是壞人，只是不合當下時宜罷了。（小姜在原地打電話，接聽）

小 姜 嗨，偏偏這時候占線，你急他不急。（無奈地又跟老李回原座位）

老 李 （寬慰小姜）興許賈館這會正忙得應接不暇，過會你再試試。（這時門外的橫幅已經掛好，水牌也換上了，漸漸地有人駐足觀看，店內服務員在走菜）

路人甲 （看新出的水牌嚷嚷道）嘿嘿，“魯迅來啦”，這又是炒作。魯迅要是活到現在不成妖精才怪呢！真是活見鬼。

路人乙 （回答路人甲）魯迅不可能活到現在，憑他的個性和脾氣，起碼也活不過五七年。如果現在他還活著，那一定是一位旅居海外的老華僑。不過魯迅套餐倒是可以吃的，這是一個什么都可以消費的時代嗎。

[服務員跑到門前吆喝。

小 鄭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今天魯迅大師光臨本店，本店推出魯迅套餐，便宜又實惠。目前店內座位已滿，請大家在門前排隊，稍候片刻。（不一會，人們排起了長隊）

后面人 （問前面的人）為什么排隊？

前面人 聽說這家口味不錯。

有人插話 好象是來了大明星，拍攝魯迅的劇組在里面吃飯。

后面人 怕不是從紹興老宅子里跑出來掙錢的特型模特吧？明星誰沒見過啊，搞的不得了的，耍什么大牌，到這里來掙錢啦？說不定哪天因吸毒又進去了。扮演魯迅的肯定不是什么帥哥倩妹。本大爺才不在這里耗時間呢。（甩手離去）

[有電視臺的男女記者匆忙趕到，在外面架起機器、試鏡頭。店內老李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店外人頭攢動。

魯 迅（放下筷子，點頭道）口味還算地道。不過，過這樣安逸的生活，人是會變得軟弱的。往往會被生活所累，以為這就是生活的全部，而把別的要義忘記了。

小 姜 嘿，煩那么多干什么，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就行。我看你們是“地命海心”。

魯 迅 此話怎講？

小 姜 就是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老李大笑）

魯 迅 ……（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 李 （解釋道）地溝油是普通人吃的油，中南海是討論國家大事的地方。

魯 迅 （若有所思）位卑怎敢忘憂國？看來，中國人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信仰正是有些人的信仰。

老 李 （一看店外）不好了，要出大事。外面來了許多人，都是沖您來的。我們趕緊三十六計走為上。服務員……

小 鄭 老板有什么吩咐？

老 李 買單，（遞上幾百元，服務員不收），先拿著（服務員推不掉拿在手中）。我們想上洗手間。

小 鄭 這會洗手間有人。要不到對面公廁方便一下？

老 李 不行，前門人多。

小 鄭 那就走后門，到帝都酒店解決。

老 李 行行。多謝啦（示意魯迅小姜趕緊出店，三人向下走）

小 鄭 上完洗手間趕緊回來，我給你們留座。（說著將一塊寫有“魯迅專座”牌子放在桌上）

老 李 好的。謝啦（急下）[電視臺機器設備已經架好，女記者來到鏡頭前說開場白。

彭 佳 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市電視臺記者彭佳，今天我們外出采訪回來經過孔乙己酒店，見店前掛著橫幅“魯迅來了”。這是多么好的話題，魯迅真的來了嗎？我們知道，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是新文化革命的主將，是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也是對新中國有突出貢獻的100位杰出人物之一。在我們社會出現信仰缺失、道德失范的當下，需不需要有人站出來大喝一聲、擊一猛掌呢？我們先來采訪一下門前排隊的食客們。（對一位婦女）這位大姐，你知道魯迅嗎？

婦 女 知道，就是那個寫阿Q正傳的小老頭。（記者轉問一位晃來晃去拍照的過路游客）

彭 佳 這位大哥，你知道魯迅是誰嗎？

游 客（邊拍照邊回答）魯迅？是不是新來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啊？聽說原來的書記和市長被中紀委帶走了。（引起圍觀者一陣哄笑）

彭 佳 （趕緊對攝像說）這段要剪掉不播。（攝像點頭，轉問一位大叔）大叔，你覺得我們這個時代真的需要魯迅嗎？

大 叔 當然需要，如果魯迅在，社會上的怪事、丑事、糊涂事就會少一些，因為他敢于站出來批評，會影響一批人，帶動一批人。而現代人大都鉆到錢眼里去了，分不清是非曲直，正義感嚴重缺失。

彭 佳 （面對鏡頭）這位大叔說得太好了，有您這句話，說明魯迅精神不會失傳斷檔。

[服務員慌忙跑出店外。

小 鄭 （對人群）各位先生小姐，不好意思，魯迅大師有事先走了。本店的魯迅套餐暫時取消。為了答謝廣大顧客對本店的厚愛。本店臨時推出滿100送一盤茴香豆的活動，歡迎大家繼續光臨。

[排隊人群罵罵咧咧地“真是活鬧鬼”散去，只有電視記者不甘心，要進店采訪。

彭 佳 （對服務員）請問魯迅究竟來了沒有？

小 鄭（收起水牌，邊關店門邊說）不清楚。你問我，我還問你啦？對不起，本店不接受任何采訪。（把電視記者拒之門外）

彭 佳 （面對鏡頭不無憤慨地說）魯迅到底來了沒有？這是不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商業騙局啦？在全國人民努力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今天，竟然發生這樣咄咄怪事，本臺將繼續跟蹤報道，請廣大觀眾注意收看。[舞臺一角賈館在打電話，一束光照著他。

賈 館 是小姜嗎？你找我有事嗎？你不要急，慢慢說。什么，（聲音抬高一倍）你也認為是真魯迅啊！有絕對的把握嗎？哦，真是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了。你們惹上大麻煩了！我們當初接演員魯迅的動意，是想讓他為我們館的擴建工程，吹喇叭抬轎子。而真魯迅是有個性有名望的著名思想家文學家，他是不會按我們的劇本演出的。你們趕緊帶他走的越遠越好，愛上那上那，論壇結束前不能回館里。這是最大的政治任務。嗯，館里再忙也不缺你們兩個。他不是曾在江南水師學堂上過學嗎？帶他到那里懷懷舊，發發呆。總之，要盡量拖延時間。目前，除你和老李加上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外，沒有其他人知道吧？好的，封鎖消息，注意保密。不要發微信微博。什么，你教會他發朋友圈啦？我的姑奶奶，能為我省點心嗎？嗯，幸好他沒有手機。不行！你們自己想辦法。如有路人問，就說是拍戲，千萬不要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更不能讓其發表演講或接受采訪。現在只能是瞞一會是一會了。你們盡給我添亂，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掛機，收光）

[老李三人走出孔乙己酒店，魯迅又戴上老李的帽子。

老 李 （松了一口氣）總算避免了一場群體聚集事件。

小 姜 下一步我們帶周老師逛逛他曾經就讀的江南水師學堂怎么樣？

魯 迅 （對小姜）這個建議好啊！我也想順便回到過去，重游一下故地。

老 李 （阻止道）不行，不行！現在離論壇開始的時間不多了，趕緊回館是當務之急。

小 姜 時間還來得及。正好我很想聽聽周老師講講他當年求學的故事。這些也是要當事人到事發地才能回憶起來的。以后如有參觀者問起，我講解起來也會更加生動。

老 李 （調侃道）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 姜 （頻頻向老李使眼神，老李不接受，急了直跺腳）你真是反應遲鈍的老夫子！（命令道）你過來。（魯迅見他倆要說悄悄話，我知趣地到附近看看）

老 李 （走近小姜）說，什么事？

小 姜 （貼近老李）剛剛出孔乙己酒店時我跟賈館聯系上了。我把我倆對周老師的懷疑告訴他，他口氣大變。讓我們盡量拖延時間，不能回館里。先陪周老師到江南水師學堂逛逛，直至論壇結束。

老 李 你不早說哎，（一回頭瞧魯迅）不好，周先生不見了。

小 姜 啊，這可怎么辦？

老 李 趕緊找！（收光）

[音樂起，主題歌《我想更懂你》高潮部分：每次我想更懂你，我們卻更有距離。是不是都用錯言語，也用錯了表情。其實我想更懂你，不是為了抓緊你。我只是怕你會忘記，有人永遠愛著你……

第三幕 靈異重現

[賈館長匆匆上場，背景換成紀念館門前操場。]

賈 館（對觀眾）這個老李和小姜怎么搞的，讓他們到車站接個人，居然自作主張陪人家來個石城一日游，這下好了，陪出事來了。假魯迅變成真魯迅了。原來想給《魯迅與石城》論壇增光添彩的，反而增賭添亂啦。這事還不能向上級匯報，匯報了，誰會相信真魯迅回來啦？體諒你的，說你工作壓力山大，得了憂郁癥，在魯迅紀念館工作時間長了，大腦出了幻覺。不體諒你的，不抓你破壞穩定散布謠言才怪呢？好在我急中生智，來個調虎離山計，讓他們陪真魯迅逛逛街、吃吃飯，我在這里風風光光地辦論壇，豈不皆大歡喜，共創雙贏！（自嘲地笑笑。對后臺喊）小王，會議廳布置好了嗎？（后臺回答：好啦。賈館的手機響，接通）喂，是孔局長啊，正等您電話啦，您先說。什么，部里有會，你不參加啦，這怎么行？全市就您這么個研究魯迅的專家型市管干部，您不來，肖教授、戴所長那里，我怎么交待得過去？您一定要來，我還要向您詳細匯報我們紀念館擴建一事啦。要不我們把論壇向后延一小時，這樣你和部長來不顯得遲。嗯，您的講話稿我已經讓我們館職稱最高的老李準備好了。題目就叫“如果魯迅活著……”。什么，這個標題不好？嗯，對的，我也覺得有點不妥。如果魯迅活著，我們這個紀念館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更不要說擴建了。是的，也沒有您這個大名鼎鼎的魯迅專業研究生羅。您別說，我昨晚又連夜拜讀了您十幾年前寫的那篇關于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種寫法的博士論文，旁征博引不同反響。專家就是專家，不愧是部里四大才子之首。老百姓看似很簡單的問題，經您一考證、一論述，那么有文化，那么有歷史，那么有研究價值，而且還跨界，從文學界到美食界。博大精深啊。哦對了。上午沒有來及問您，最近又有什么大作問世啦？哦，恭喜恭喜！我們館首先買200本，馬上派人去拉。館內人手一本認真學習，參加論壇的每位嘉賓一人一本，剩下的以后搞活動抽獎用。另外，我個人由科級變處級的事還請您多多關心。嗯，我有數，您一直是我們館的堅強后盾。對對對，是是是。先擴建，后升級；先有為，再有位。精辟，領導都經常教育我們，有水平，有深度。哈哈哈，好的，我們恭候您和部長的大駕光臨。

[后臺：賈館，專家都到了。

賈 館 我來了。（下場，老李和小姜上場）

老 李（興奮地）總算解脫了。

小 姜 原來以為我們接到大明星就成了有功之臣，沒想到轉眼就成了帶罪之身了。還好，峰回路轉真魯迅自行消失了，可謂天助我也。

老 李 哎，小姜，我現在開始相信人有魂靈了。都說魯迅是民族魂，這下好了，民族魂顯靈啦。一般人還真沒有這么幸運，這可是十三億分之一的概率啊！

小 姜 你就別大白天鬼啊魂的，怪嚇人的。眼下趕緊向賈館匯報。（正說著，見賈館長上）

賈 館 咦，說曹操，曹操到。老李小姜你們怎么回來啦，真魯迅呢？不是讓你們陪他逛到論壇結束后再自行離開嗎？

老 李 賈館，我們完成任務啦！真魯迅自己消失了。

賈 館 什么，這要出更大的麻煩的！這就好比以前知道有把劍懸在頭頂，現在這把劍沒啦，但危險依然存在。如同魯迅講的無物之陣，你怎么防？原來魯迅是你們手中的風箏，一切都在掌控中。現在好了，線斷了，誰知道他會飄向哪里？萬一飄到我們論壇現場怎么得了。這比接錯人或沒接到更可怕。這叫失控，懂嗎？上級領導最怕失控。你說你倆該當何罪呀？部長局長馬上要來參加這么高規格的論壇，如果問起扮演魯迅的演員來了沒有？我該怎么回答？我說，假的沒到，真的來了。還不鬧出人命來？魯迅紀念館這么多年一路走來，雖然談不上轟轟烈烈，但也平平安安。我容易嗎？眼看就要因為你們的重大失誤毀于一旦。（怒氣沖沖地來回走動）

老 李 您就說他真假都沒來？

賈 館 你懂個屁。你以為領導是那么好糊弄的？領導不高興，展館的擴建審批項目就打水漂了。我們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后臺有人喊：賈館，扮演魯迅的演員到了。賈館由怒轉喜，老李和小姜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演員一身西裝革履、風塵仆仆上。

演 員（在工作人員的引薦下，熱情地快步走向賈館，握住其手、抱歉道）賈館長，我來晚了。

賈 館 （如獲至寶）沒有、沒有，你來得正是時候。你不到，我們的論壇就要少一個大亮點，也少一個娛樂的話題。

[老李和小姜一見演員外貌大吃一驚，開始懷疑原先的判斷有誤。旋即如釋重負地上前拉住演員的手。

老 李 您可把我們找苦啦，你真是一位杰出的演員，連我們這些整天與“魯迅”朝夕相處的工作人員都被您“瞞和騙”了。您什么時候學會乘我們不注意，躲貓貓啦？連衣服都換得與早上不一樣啦？

小 姜 看來，您的前生一定是出色的地下工作者。

演 員 （有點莫明其妙，不理會老李說的什么，對賈館和老李他們作抱拳狀）實在對不起各位，原來定于上午坐動車到石城，沒想到制片方臨時動意讓拍一個廣告，又不好拒絕。只好拍完廣告改乘中午的飛機飛到石城。由于本人的經紀人不在身邊，加上手機沒電了，沒有與你們及時很好地銜接上，讓你們誤會久等啦，罪過、罪過。

老 李（有點不高興）周先生您就別裝了，我們從上午到下午陪您逛了大半天，難道您忘了啦？怎么成了剛下飛機才到石城呢？

小 姜（附和道）你當是糊弄假洋鬼子啊！

賈 館（推開老李）盡說不著邊際的話，沒禮貌。我都被你們弄暈了（為演員解圍）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周老師一路辛苦勞頓，趕緊到貴賓室休息，一會兒本地有關領導還要來看望您和專家。（對老李）你們看來是遇到社會上的高級騙子了，而且還被騙得不輕呢？趕緊反省反省。回頭再跟你們算悵。（陪演員下）

[老李和小姜一臉不服。

老 李 （對小姜）誰遇到騙子啦，是騙我錢，還是騙你色啦？（小姜向其瞪眼）明明是他在演戲嗎？也可能是魯迅附體了。

小 姜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過，今天真是一個不平凡的一天哎。剛才找不到周老師，我都想撥打110報警。

老 李 你打110怎么報警啊？是報魯迅丟了，還是報周樹人丟啦？不過，要真是報警了，等于給我們館的論壇做了一個特大廣告。當然，也出了我們館的大洋相。

小 姜 怎么呢？

老 李 石城又出在全國有影響的重大新聞了：“全城總動員尋找來自民國的魯迅”。

小 姜 別在這里耍嘴皮了，趕緊搞好接待服務，將功補過吧。

老 李 也對，走，到會議廳看看，有什么可以幫上忙的。（一同下）

[賈館長志得意滿地陪演員、教授、所長一行人上場。

肖教授 (對賈館)聽說我們這次論壇，還邀請了一位扮演魯迅的大明星來造勢。我的孫女還讓我帶本子讓他簽名啦。

賈 館 是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一指演員）這不是？

肖教授（喜出望外，與演員握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久仰大名。（連忙掏出筆記本讓演員簽名）

戴所長（在一旁調侃道）肖教授見到大明星一下年輕了幾十歲，返老還童了。哈哈哈

演 員（簽完名謙虛道）現丑，現丑，應該是我請你們這些理論大師學術泰斗簽名才對。

賈 館（打圓場）現在是全民娛樂時代，光靠我們少數研究者坐冷板凳是形不成大氣候的。必須借力。周老師旗下有千萬、百萬粉絲團，隨便點擊一下，都夠我們辛苦一輩子的。

肖教授（對賈館）還是你的腦袋活，接地氣。

戴所長 賈館長在魯迅紀念館屈才羅。應該到國家博物館去任職。

賈館長（對戴所長）您總是拿我們老百姓窮開心。（對演員）你一來，我們館的擴建工程又多一項目：魯迅故事拍攝體驗基地。（對教授、所長）你們看，研究魯迅的、扮演魯迅的、學習魯迅的、管理“魯迅”的，全都到齊了，（用京劇叫板說）真乃群英薈萃！我這個小館也該升格為大館羅。

演 員 是的。我們預祝賈館長的步步高升。（帶頭鼓掌）

所 長 對對對，正好乘市領導們還沒到，我們請大藝術家為我們表演一段才藝。

演 員（謙虛地作推辭狀）別、別、別，我是來學習的，我沒有做什么準備。（老李小姜上）

老 李 您就別謙虛啦！（提議）就朗誦一首詩人臧克家為紀念魯迅逝世十三年寫的抒情詩《有的人》吧。（眾人附和地）這個提議好。

演 員 我當時接演魯迅這個角色，總也找不到感覺，后來導演推薦我讀這首詩，才漫漫進入角色的內心世界的。

賈 館 感謝周老師給我們現場傳經送寶，我們大家都有耳福眼福啦。

[在賈館長的鼓勵下，演員來了興致，開始整衣冠，清嗓子，從褲兜里摸出準備好的詩稿。老李向觀眾示意鼓掌，掌聲響起，演員進入狀態，音樂響起，開始朗誦。

演 員 有的人——紀念魯迅有感

作者，臧克家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正當大家聽得津津有味，忽然，賈館長的手機響啦，他示意演員停止朗誦。

賈 館 （一看來電顯示，對眾人）是市電視臺文化名記彭佳打來的。（接聽）喂，彭大美女啊，又有什么重要文化新聞要采訪啦？什么，你們在魯迅讀書處見到魯迅真人啦？怎么可能？（不小心說漏嘴了）他怎么來得這么快？（立馬糾正道）我是說，現代科技還沒有先進到讓死人復活的地步。啊，是本世紀上半葉最大的靈異事件。你不要嚇我，我馬上吃救心丸。好的，我們做好迎接真人的心理準備。（示意工作人員）快倒杯水來。（工作人員照辦，眾人不知所措。賈館從上衣口袋中摸出小藥瓶，倒進自己嘴里，漸漸緩過神來，轉向老李小姜）看來你們遇到的不是騙子，而是真人。看來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啦！真魯迅馬上要到館里來。（眾人你看我來，我看你。覺得不可思議。還是演員反映快）

演 員 賈館長，他來了，我該走了。我明天劇組還有新的拍攝任務。（說罷下場，賈館長沒有攔住）

肖教授 賈館，不好意思，我近來神經衰弱總睡不好覺。正好我的研究生今天下午給我約了個知名老中醫看一看，調理一下。我也告辭啦！（說走就走，賈館長又沒有攔住）

戴所長 賈館，我明天要出國考察，下午回去準備一下，有事電話聯系。（下場。賈館長放棄阻攔）

賈館長（頓生埋怨）你們這些大家不能都走啊！留下我這光桿司令如何是好呢？（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機撥通孔局的電話）喂，孔局，會還沒完？我冒昧打擾你一下。就說一句，真魯迅來了。請您指示，（出現電話掛斷聲）咦，怎么掛電話啦？（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走動）

老 李（給賈館長打氣）賈館，還有我們呢！我想看看真魯迅和假魯迅究竟有什么區別。

小 姜 賈館，我也有此想法。

賈 館 （沒好氣地對老李小姜）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你倆不是見過魯迅真人嗎？正好幫我應付一下。就說我家里臨時有事回去處理。相信魯迅也是通情達理之人。（說完開遛。此時群龍無首，出現瞬間冷場）

老 李 （對小姜）賈館走了，姜館長怎么辦啊？

小 姜 （調侃道）當然是聽李大局長的羅。

老 李 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哪有魯迅紀念館館員怕見魯迅的道理。我就不相信見一下會死啊！（對觀眾）今天我們大家就當一回勇敢的看客。再見識一下這位讓我歡喜讓我憂的魯迅先生。（和身邊人出展覽廳迎接魯迅。這時魯迅也領著一幫記者、學生來到紀念館前，儼然成了導游。背景是南京魯迅紀念館的小樓）

魯 迅（一指南京魯迅紀念館的小樓）這座歐式小樓曾是江南陸師學堂外籍教員的住所。（見老李小姜忙上前分別握手）老朋友又見面了。（說著從布袋里拿出老李的帽子，還給他）給，物歸原主。（老李接過戴上）

彭 佳 （不見館長，忙問老李）你們賈館呢？

老 李 （對彭佳）他家里臨時有事回去處理了。

彭 佳 （對老李）不是剛才接電話他還答應的好好的嗎？怎么一轉眼就……（失望地對魯迅）不好意思，魯迅先生，你來的不湊巧，紀念館賈館長不在。

魯 迅 （半開玩笑地，指著老李）賈館長不在，真館長在就行。

老 李 （連忙糾正道）我不是館長，我姓李。

魯 迅 姓李更好啊，有真李（理）在，我們還怕什么啦？（眾人被魯迅的幽默所打動，紛紛笑起來。魯迅對紀念館的人員行拱手禮）感謝你們多年來對我的陪伴和呵護，我才能找到自己當年的求學地啊！（大家鼓掌表示謝意，魯迅動情地感嘆道）一百多年了，往事仿佛就在眼前。（隨即背誦起學生時代創作的短詩《自題小像》）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眾人皆鼓掌，老李和小姜在人群連聲叫好）

彭 佳 魯迅先生，請您站在紀念館前，接受一下我們石城媒體人的集體采訪？

魯 迅 好吧，客隨主便。盡管問，老夫能答到哪算哪。

彭 佳 謝謝您的配合！（把話筒遞到魯迅嘴邊，攝影機對準）尊敬的魯迅先生，你這次時隔100多年重訪異地，對石城的印象如何？

魯 迅 好看、好吃、好玩！

記者甲 魯迅先生，您作為一代語言大師，重返人間，學到什么富有文化含義的新名詞沒？

魯 迅 你懂的。（引起一片喧笑）

記者乙 您對中國文藝有什么期待？

魯 迅 沒有沖破一切傳統思想和手法的闖將，中國是不會有真的新文藝的。世界日日改變，我們的作家要取下假面，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并且寫出他的血和肉來；早就應該有一片嶄新的文場，早就應該有幾個兇猛的闖將!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前途的燈光。

學生甲 魯迅先生，您怎么看待目前中國社會出現的穿古裝、讀古書、看古裝電視劇的現象？

魯 迅 仰慕往古的，回往古去罷！想出世的，快出世罷！想上天的，上天去罷！靈魂要離開肉體的，趕快離開罷！現在的地上，應該是執著現在，執著地上的人們居住的。

學生乙 魯迅先生，為什么民國出了很多大師，而當代中國卻少有大師的出現？

魯 迅 大師并不是自生自長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大師生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大師。在要求大師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大師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花木非有土不可，正同拿破侖非有好兵不可一樣。

記者丙 您對今天的生活滿意嗎，您感到幸福嗎？

魯 迅 你懂的。

學生丙 魯迅先生，石城會不會因為您的到來，取消房地產限購，推高房價？

魯 迅 那要問一下你們市長大人啊？（又引起一片喧笑，記者和同學開始連珠跟炮似的發問）

記者丁 您這次回來是短住，還是長居？

留學生 （用生硬的普通話）魯迅先生，時間過去了80年，如果要您與您當年有怨恨的人說點什么，您還會說絕情的“一個都不寬恕”嗎？

學生甲 您對中國當代青年有什么忠告？

學生乙 您心中的中國夢是什么？

[魯迅面對記者與學生一連串地提問，微笑著左顧右看，有點應接不暇。

魯 迅 （和藹地示意大家停一下）等一等，記者朋友們、同學們，你們能不能一個一個地提問，你們的問題比“三閭大夫”的《天問》還要多，我有點懵。

[提問的記者和學生都笑起來。這時一位女記者擠到魯迅跟前。

女記者 魯迅先生，如果再讓你寫一篇新的《狂人日記》，您的結尾句還是救救孩子嗎？

魯 迅 （毫無疑問地回答）應該是救救大人。

女記者 為什么？

魯 迅 因為大人是孩子的榜樣。精神跪族是培養不出精神界戰士的。（眾人鼓起掌來）

老 李 魯迅先生，我也想提一個問題。

魯 迅 哦，老朋友您請講。

老 李 為什么您真人一出現，來我們館參加論壇研討的嘉賓和館長，就都紛紛離開呢？

魯 迅 （先一愣）哦，這的確是個讓人思考的問題。（隨即胸有成竹地）哦，我明白了。我想應該是你上午教會我的三個字。

老 李 哪三個字？

魯 迅 我們大家一起說（大家心領神會異口同聲地）你——懂——的！

[音樂起，主題歌《我想更懂你》高潮部分：每次我想更懂你，我們卻更有距離。是不是都用錯言語，也用錯了表情。其實我想更懂你，不是為了抓緊你。我只是怕你會忘記，有人永遠愛著你……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