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法國的網絡作戰部隊建設

張 鈺 韓春陽

2016年12月12日，法國宣布為了提升其網絡防御能力，將成立其首支網絡作戰部隊——網絡司令部。2017年1月，法國的網絡司令部正式成立，這標志著法國軍隊擁有了其獨立的網絡作戰部隊。經過3年的建設，法國的網絡作戰部隊已經初具規模，其運行機制和作戰規劃得到了逐步完善，使其具備了一定的網絡作戰能力。

法國組建網絡作戰部隊背景

進入21世紀以來，網絡空間的軍事化趨勢越來越明顯，美國、俄羅斯、英國、以色列等國都開始積極加強本國的網絡戰實力，建立本國的網絡軍事力量。在此大背景下，法國也開始推動其網絡作戰部隊的建設。具體來看，以下3個具體背景推動了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組建。

法國網絡司令部徽章

首先，21世紀發生的多起網絡攻擊事件以及日益增加的網絡攻擊威脅，引發了法國對網絡攻擊的擔憂。2007年，愛沙尼亞遭受了曠日持久的網絡攻擊，導致該國的互聯網癱瘓。2015年，烏克蘭電網遭受黑客攻擊，導致大面積停電。2015年，法國電視臺TV5Monde遭到來自ISIS擁護者——黑客組織“網絡哈里發”的大規模網絡攻擊，攻擊者入侵了電視臺的廣播傳輸渠道，劫持了TV5Monde的官方網站和社交媒體賬號，此事在當時的法國引起了民眾恐慌。2017年，勒索病毒借助高危漏洞“永恒之藍”在世界范圍內爆發，使150多個國家遭受大規模網絡攻擊，法國的諸多企業和機構也損失嚴重。法國國防部長弗洛倫斯·帕里在一次關于網絡防御的演講中提到：俄羅斯的黑客組織Turla曾試圖獲取法國海軍石油供應鏈的細節信息；2017年法國大選前夕，馬克龍競選團隊的電子郵件被黑客組織盜取，這表明外國勢力可以通過網絡干預法國的國內政治；她還表示，法國國防部網絡平均每天至少遭受2起網絡安全事件。這些事件使法國意識到，網絡攻擊可以發生在任何領域，其主要目的在于進行間諜活動、非法販運、影響社會穩定和進行破壞活動。法國方面作出判斷：網絡威脅持續快速增長，一場大規模的網絡攻擊可能會給法國帶來嚴重的后果。

其次，法國將加強網絡防御能力提上日程，并開始制定其網絡防御戰略。2008年法國的《國防白皮書》是法國開始制定其網絡防御戰略的標志。第一，該國防白皮書首次強調了網絡安全對于法國國家安全的重要性，主張法國加強網絡軍事能力，制定相關的法律和規則。第二，該國防白皮書還首次提出了要在信息領域加強網絡防御作戰和網絡進攻作戰能力。這是法國官方文件第一次以法語提出“網絡防御作戰”和“網絡進攻作戰”。第三，該國防白皮書指出，為了有利于調配國家資源和能力，將創建一個向國防和國家安全總秘書處和總理負責的信息系統安全機構。2011年，法國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發布了《法國信息系統防御和安全戰略》，這是法國歷史上第一份國家網絡防御戰略報告。該文件提出了法國網絡防御戰略的4個目標，包括成為網絡安全強國、保護主權信息以確保決策自由、保護國家基礎設施的網絡安全和確保網絡空間安全。該文件體現了法國加強網絡防御能力的積極姿態，為法國加強其網絡防御能力提供了進一步的戰略指導。

法國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徽章

最后，法國軍事網絡防御體系的缺失促使法國組建網絡作戰部隊。法國在加強網絡防御能力的思路上，將本國的網絡防御體系分為總體網絡防御體系和軍事網絡防御體系，先建立起總體網絡防御體系，再建立起軍事網絡防御體系。2009年，根據2008年《國防白皮書》，法國將計算機安全中央指揮處升級為國家級信息安全機構——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將國防總秘書處升級為國防和國家安全總秘書處。兩者間的關系是：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向國防和國家安全總秘書處匯報工作，后者則由法國總理直接領導，協助總理履行其在國防和安全方面的職責。這兩個機構的成立標志著法國總體網絡防御體系的構建取得重大進展。在總體網絡防御體系基本構建起來之后，軍事網絡防御體系的構建便成為法國加強其網絡防御能力的重要努力方向。2013年法國的《國防白皮書》把網絡攻擊列為法國面臨的外部威脅之一，將網絡防御視為法國的國家優先事項之一。2014年10月6日，法國國防部長勒德里昂在法軍的一個網絡安全與防御中心成立儀式上發表講話，指出網絡安全對于法國的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網絡防御力量是法國除了陸海空軍之外的第四支軍隊，該力量的重要性可能超過一支軍隊。在上述背景的影響下，法國最終決定組建其專門的網絡作戰部隊。

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運行機制

要理解法國網絡防御作戰部隊的運行機制，需要介紹法國網絡司令部的任務、機構、運行方式以及與其他重要機構的關系。法國的網絡司令部是指揮法國武裝部隊所有網絡防御作戰力量的作戰單位，受法國國防部參謀長直接管轄，負責全部網絡作戰事宜。其主要任務有：負責軍隊總參謀長職權管轄下的信息系統安全的防御工作；負責國防部信息系統的防御，但不包括對外安全總局和情報與國防安全總局信息系統的防御；在軍隊副總參謀長授權下設計、規劃和實施網絡防御作戰行動；促進網絡防御人力資源政策的發展；促進軍隊和聯合作戰機構對國家和國際網絡防御政策的發展，包括制定和執行合作計劃；定義具體的網絡防御技術要求；整體協調國防部各部門的網絡防御；負責網絡防御預備役部隊的發展。2019年，法國國防部長帕里建議將國防工業和國防采辦局的網絡與網絡司令部的網絡系統連接，從而將網絡司令部的網絡防御范圍擴大到國防工業界。

法國網絡司令部指揮官奧利弗·博尼特·派勒雷特斯準將（右側）

網絡司令部的運行主要依靠下屬的三大跨軍種機構。

防御性信息作戰分析中心（CALID）成立于2006年，于2019 年1月劃歸網絡司令部（COMCYBER）。其主要職能是保衛法國軍隊的網絡系統（信息網絡、戰斗系統、指揮系統等）。該中心還負責預測潛在的威脅和攻擊，監視和檢測網絡，并在發生網絡攻擊時采取應對措施。

信息系統安全審計中心（CASSI）成立于2008年，2019年1月劃歸網絡司令部。其審計任務涵蓋兩個領域：信息系統安全和破壞性干擾信號。其審計范圍覆蓋整個法國本土及所有海外領土和海外行動戰場。

網絡防御儲備和作戰準備中心（CPROC）成立于2015年，2017年6月劃歸網絡司令部。該中心主要負責網絡作戰部隊預備役人員招募、訓練和管理。除此之外，該中心還負責組織法國國內和國際的網絡防御演習，比如法國一年一度跨兵種的DEFNET網絡演習以及北約的“鎖定盾牌”演習。

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運行方式是根據任務種類來進行的。法國的《網絡防御戰略評估》指出，法國的網絡防御依賴于這樣一種模式，這種模式將進攻性任務和能力與防御性任務和能力區分開來。在這種模式之下，法國網絡作戰部隊實施網絡防御作戰需要由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進行授權，實施網絡進攻作戰需要由法國總統授權。

法國國防部長帕里就網絡防御發表講話

網絡司令部的運行還依靠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國防采辦局、法國情報部門的配合。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主要負責制定法國官方通信系統的安全標準，對信息安全基礎設施進行評估，檢測和協調網絡事件的應急反應，發展國際合作和培訓管理人員，等等。作為法國信息系統安全的國家主管部門，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在法國總體網絡防御體系中居于核心位置，因此具有很大的權限，對于網絡司令部的行動有很大影響。并且，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本身也具備檢測網絡攻擊、查明網絡攻擊源頭、防范和應對網絡攻擊的能力，因而也能為網絡司令部的行動提供幫助。國防采辦局則負責為網絡司令部提供技術和裝備研發、采購方面的保障，法國情報部門則負責為網絡司令部提供情報支持。

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作戰規劃

目前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作戰規劃，主要是法國國防部于2019年推出的3個文件：《網絡防御作戰部級政策》《網絡進攻作戰條令的公共要素》《適用于網絡空間的國際法》。前兩個文件分別是法國網絡防御作戰和網絡進攻作戰的首個實施框架，第3個文件首次系統闡述了法國對適用于網絡行動的國際法的立場。

《網絡防御作戰部級政策》在目標上，該文件提出軍事系統必須具備最佳水平的“可防御性”：一方面，必須考慮網絡攻擊的風險以及潛在后果；另一方面，必須能夠根據作戰環境或威脅的實際情況，調整法國針對網絡攻擊的行動和反應能力。在具體任務上，該文件指出網絡防御作戰的任務涵蓋了法國網絡防御的六大任務——預防、預測、保護、監測、溯源和應急行動，但主要負責預測、監測和應急行動這三個任務。在組織關系上，該文件提出軍隊總參謀長負責國防部信息系統的網絡防御工作，具體執行則由軍隊總參謀長領導下的網絡司令部進行。網絡司令部既要配合國家信息系統安全局進行國家總體網絡防御，又要專門負責國防部的網絡防御。在具體運行上，國防部內的安全運營中心是檢測網絡攻擊的第一道防線，然后由防御性信息作戰分析中心在網絡司令部的指揮下進行更高級別的檢測，最后再由網絡司令部來指導防御性信息作戰分析中心和安全運營中心的工作。該文件還就威脅等級和應對階段做出了規定。國防部信息系統遇到的網絡攻擊威脅被分為四個等級：黃色和橙色代表危險性較小的潛在威脅；紅色代表尚可應對的敵對風險；猩紅色代表重大且同時發生的風險。針對這四個等級，應對階段可分為警報、警戒、加強、危機這四個階段，不同的階段會采取不同的應對措施。

《網絡進攻作戰條令的公共要素》第一，該文件強調“出于軍事目的的網絡進攻作戰，是取得作戰優勢的武器”。第二，該文件指出法國的網絡進攻作戰有三種作戰目標，包括評估對手的軍事能力（收集敵方信息）、減少甚至消滅敵人的軍事能力（遏制敵方作戰能力）、修改對手的感知或分析能力（給敵人的信息系統造成混亂），并指出了該如何在戰術級別和戰略級別上實現這三種目標。第三，該文件列舉了實施網絡進攻作戰的風險，主要包括決策風險、行動過程中的附帶損傷風險、泄露自身機密及技術的風險。第四，該文件提出網絡進攻作戰要遵守國際法的原則和規則，包括國際人道主義法，以及國家法律和法規。第五，該文件主張法國應在網絡進攻作戰方面加強與北約和歐盟國家的合作，與盟國共享網絡防御文化，發展與盟國的網絡作戰互操作性手段。第六，該文件總結了法國發展網絡進攻作戰能力所面臨的挑戰，涉及技術研發、采購、人力資源政策、培訓、與盟國的合作等多個方面。

在戰術級別和戰略級別進行網絡進攻作戰的示例表

《適用于網絡空間的國際法》該文件主要由兩個部分構成。第一部分關于“和平時期針對法國的網絡空間行動”，這個部分共有三個主張：第一，法國保留對針對法國實施的違反國際法的任何網絡行動采取反應的權利；第二，法國有權對法國造成重大傷害和具有嚴重性的網絡空間行動采取自衛權；第三，確定某個網絡空間行動是否是國家實施的行動，是一項國家的政策決策。第二部分關于“武裝沖突時適用于網絡空間的國際法”，這個部分共有三個主張：第一，網絡空間行動有可能構成武裝沖突；第二，國際人道法適用于所有在武裝沖突情況下開展并與該沖突有關的網絡空間行動；第三，中立法適用于網絡空間。

對法國網絡作戰部隊建設的評價

綜合來看，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建設有值得借鑒之處。第一，做好頂層設計和戰略規劃。法國的網絡作戰部隊建設是法國實施網絡防御戰略的重要舉措。法國出臺了多個戰略文件，對其網絡防御戰略的目標、機構設置、任務、手段等進行了設計和規劃，如2011年的《法國信息系統防御和安全戰略》、2015年的《國家數字安全戰略》、2018年的《網絡防御戰略評估》等等。這些戰略文件為網絡作戰部隊建設提供了頂層設計和戰略規劃。

第二，合理劃分領域和配置資源。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任務種類可以分為網絡防御作戰和網絡進攻作戰。此外，法國網絡防御的任務可細分為預防、預測、保護、監測、溯源和應急行動，這六項具體任務存在于網絡防御和進攻作戰之中。這種劃分方式有利于理順各機構之間的關系，也有助于各機構之間的合作。

第三，促進國際合作和規范推廣。法國十分重視與盟國和國際伙伴的網絡防御合作，主張將法國網絡作戰的能力整合到聯盟之中，從而既加強法國的網絡防御能力，也能加強北約和歐盟的整體網絡防御能力。此外，法國重視將國際法應用于網絡防御，一方面彰顯自己在網絡行動上的負責任形象；另一方面意在使自己認可的國際法規則成為國際社會的網絡治理規范。

第四，重視軍事網絡防御和進攻能力。當今網絡軍備競賽更加激烈，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加強本國的網絡戰能力。法國加強軍事上的網絡防御和進攻能力，是對大形勢的及時反應，也是進行網絡防御的必要之舉。2018年7月法國出臺的《2019—2025軍事規劃法》規定，法國政府專門額外撥款16億歐元用于網絡防御，同時還要在2025年之前增加1500名作戰人員，使網絡作戰人員總數達到4000人。這為法國網絡作戰部隊的發展注入了更多資金和人員。

盡管法國的網絡作戰部隊建設已經步入正軌，但還面臨著諸多挑戰。法國的官方文件和官員講話對法國網絡作戰部隊建設所面臨的挑戰進行了闡述。綜合這些闡述的內容來看，挑戰主要有三個。

一是技術和武器問題。網絡技術和網絡武器對于提高網絡作戰能力來說至關重要，但網絡技術和網絡武器的研發非一日之功。在法國加強技術和武器研發的同時，其他大國也在大力進行研發，恐怕法國難以彌補與其他大國的技術差距。因此法國的網絡作戰部隊建設對于其技術研發機構和國防采辦局（DGA）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是人力資源和培訓問題。網絡作戰需要更高級的技能，并且需要其人員能夠及時適應網絡技術的快速發展。法國在網絡作戰方面存在人才不足、人員經驗不足、人員技術水平不足等問題，這需要法國在網絡教育、培訓和人員招募方面投入更多資源。

三是國際伙伴合作問題，特別是與歐洲國家的合作。法國一直試圖推進歐洲的防務一體化，而網絡防御是其中的一項重要合作內容。但是由于網絡領域十分敏感，各國出于主權和國家安全的考慮都會在合作上有所保留，各國間的網絡實力差距也為法國促進國際合作增加了難度。

在筆者看來，法國網絡作戰部隊建設的最大挑戰在于其綜合國力的有限。以資金投入為例，2019年至2025年，法國將為網絡作戰投入16億歐元（約18億美元）的軍費支持；而美國在2018財年用于網絡的國防經費就達到80億美元，且主要用于加強網絡武器研發和列裝，以進一步擴大與其他國家的技術代差。從美法兩國對網絡方面的國防經費投入來看，法國在資金投入上十分有限。從這里可以看出，綜合國力的限制才是法國網絡作戰部隊建設的最大的挑戰和制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