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里的歲月（組詩）

安然

務必沉默

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表達

一個句子被反復捶打

被貶損

一個詞被分解成零碎的骨頭

我還沒有長出菌斑

我能表達的所剩無幾

沉默是自保

讓這些枯枝、敗葉、干巴的泥土

變得敏感、笨拙

保持長久的沉默

這讓我在喧囂中獲得安寧

讓我保持潔凈

諸神提燈

我熱愛，且擁有，無數閃亮的花冠

水晶瓶在空中旋轉，翠綠的影子

被藏族人揚起的經幡，握緊的轉經筒

在烈日下與卓瑪相識

在高原上，藍天擁著白云

風貼著大地，古書上的美人細讀群星

我熱愛，且擁有，空曠無邊和一望無際的藍

我熱愛這樣的好時辰

夜幕降臨，牦牛開路

諸神提燈，教我們如何摘取苦寒之物

活 著

不停地寫詩，日子往下落

一個人懺悔，等待慘痛的結局

從此生活就有了深意

每日往返于山水間，把石子拋給天空

河床的更深處有我種下的蘆葦

浩浩蕩蕩的烈火雄心

每日寫詩，不痛不癢的句子里裝滿

人世的風雨

是什么在容忍稻谷良莠不齊

是什么在救贖人類

不停地寫詩，在詩歌中問責

在詩歌中修正自我

途中一瞥

我埋頭，陽光從外面照進來

現在有三種遼闊的事物

一是，我胸腔里持續燃燒的火焰

二是，碼頭上跌入海中的黃昏

三是，夜空下無名的野花悄然綻放又凋零

人活至此，就會慢慢對手中的事物

更加從容，就像昨天

我從單位回來的路上，車水馬龍

人們戴著口罩，大步小步

一些明亮的風在空中喧響

而我，一個人低著頭穿過斑馬線

只有將自己變得更渺小

才能在人世活得平凡且簡潔

明月里的歲月

我應該想起你，靈魂深處的羞澀里

兩種不同的力相撞在一起

那有可能是我的反面

黑色的，滾圓形，無休無止地纏繞

也可能是我們錯過了美妙的時辰

黃昏突然地向后移動

我想起你，一個偉大的人

一個手握煙斗，喜歡在陽臺上吸煙的人

現在兩種相向的力撞在一起

像瓷器那樣破碎

像星星那樣逃逸

我多該想起你，讓我一說起你的名字

就激動地撕扯明月里的歲月

就陷入瘋狂的原罪里

懺 悔

請讓我站在茫茫的夜色里

練習一根稗草急促地呼吸

一個詩人絕望的贊美，他們疼痛的骨骼

如何旺盛，如何潔凈

請讓我閉著眼睛，仿佛一根枯草從未死亡

一些火種從未結束懺悔

我愛過舊報紙、舊木車、舊生活

發霉的往事讓我戰栗而持續

請讓我雕刻手中的木牌

用余生刻梔子的芬芳

人世間簡單的真理，和餐桌前

樸素的生活

請讓我在世人面前冷靜、渺小

讓我保持沉默，對萬物懷有慈悲之心

請讓我搬來石凳和花枝

請讓它們目睹我的憤怒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