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月光音樂會（組詩）

曉 弦

運河說話了

運河說話了

像我眼盲的老外婆

天一亮，就念她的經

運河說話了

有白色的羊兒馬兒

在她懷里徜徉

有一座座拱橋、一彎彎長虹

摟緊她顫抖的小蠻腰

運河說話了

一條條龍舟在劃呀劃

一只只踏白船在搖啊搖

我河伯樣英俊的小舅

在桃花渡口罱泥

冷不防被吞入她餮餮的欲壑

運河說話了

替兩岸的夾竹桃和灌木叢說

替運河公園的學繡塔鈴說

替我永遠不老的小舅說

梧桐樹的東南西北

并不高大的梧桐樹下

是爺爺奶奶的墳冢

梧桐樹的東與西

是我們家的責任地

每年收割時節

父親總要領著我們

在樹蔭下肅立

像默哀，像領受祖先

賜予的光影與圣餐

而梧桐樹的南與北

是流經她的大運河

她用銀色安魂曲，不舍晝夜

——家，根系，川流不息的生活

鄉村月光音樂會

音樂四起

這些柔情似水的工蜂——

在偌大的田園大地

豎起豌豆花一樣的耳朵

她們張開音樂的翅膀

采蜜，以神奇的方式

呼吸，一張一弛

神情，一緊一松

他們左搖右擺的手臂，成為

音樂動人的延長線

勁爆的舞臺中央

光彩四射的蜂王

豹似的，左沖右突

折斷愛情的閃電

當他唱完《我的太陽》

我猛然抬頭：月亮的追光燈

已變成一滴黃澄澄的花蜜

白著

年過不惑

抬頭看天，云白著

低頭讀書，書白著

四處張望

周遭，墻壁一般白著

聽雨，雨白著

刷牙，牙白著

梳頭，頭白著

寫詩，詩白著

散步，路白著

試著最后一趟泅渡

結果，河面浪里白條似的

白著

年過不惑

連夢中囈語

也白著……

摜牛指南

要戰勝一頭犍牛

得先激怒它，讓它奮蹄

在春天里奔跑

用舞動的紅布，激發牛

藏匿了一冬的斗志

瞪眼，擺臂，伺機找到

牛笨拙的弱處

將固執的牛頭生生地

呈九十度扭向一旁

多么兇險

牛應聲倒地

擊敗牛的武林高手

舉著紅布，繞場奔跑

我聽見，西邊沉沉的落日

濺起陣陣癡狂的掌聲

閑逛梅花洲

捧回的石佛，是重的

喋血的梅花，是重的

醒在龍脈上的梅花洲，是重的

三步兩爿橋，是重的

橋堍經文樣的密密麻麻的

爬山虎，是重的

此刻的我，是輕的

像水西草堂前忽閃的皮影

當我穿過桃花源的十里春風

走上高高的石廊橋

恰好瞅見兩棵千年銀杏

在濃密的知了聲里

屏足氣，挺了挺腰桿

扳魚者如是說

所謂扳魚，就是站在長安閘上

用兩根彎曲的竹子

繃成一張四方的扳罾網

然后，悄無聲息地沉至河底

一會兒提起，又放下

又一會兒，提起，又放下

往復循環，像在提一口竹籃

放下扳罾網時，把心放下

迎候那在網上趕桃花汛的魚兒

在五月，當鮮蹦活跳的

魚兒被扳上岸，扳魚者會隨手

放生一些小魚，他說

它們游過了橋

要去圣女小德肋撒教堂聽鐘聲的

雪花的原籍是天使

這些比仲春的梨花

還茂盛的大雪

終于讓人看見

天堂的原鄉

誰把那么多雀鳥似的名字

一一寫在門前的雪地上

誰讓這么多的雪花

不經意間抵達了天堂

在下雪與融雪之間

天堂之門始終無聲地開合著

而盛大的雪花

輕易地回到她的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