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雪的溫暖（組詩）

家鄉親人說，下雪了，是今年

笫一場，那么，今夜我燒紅泥爐

煨上雪的溫暖，煮一壺情感氤氳的思鄉。

問過雪花樣子與往年的不同，

確有，那些棱形如花瓣，圓潤了

許多，我欣然覺得家鄉收到了信箋。

每夜舉燈，看燈影里飄搖的文字，

把我異鄉的腳步搖了下來。

在風風雨雨之中，我揣好家鄉的雪。

我知道，無聲且彌漫開去，從山林

鋪陳出來，與天地相融，與母親的

自言自語一樣，貼在我胸口上。

雪后小鎮

每一種相擁都不如雪，落于夜的小鎮，

像收了一粒蠶豆，月與星不在，

溫暖藏起來，動詞換了安靜，

山巒，峽谷，草灘，與一條河相約冬眠。

年輕的魚，在冰層合攏之前，

從水深處撈出鹿鳴，點燃木屋爐火，

孩子畫出窗花，自語將來的事，

唯有花犬臥于門邊，不吠一聲。

母親早已熟睡，中年女子獨自讀雪，

一行文字寫出的背影，她心生凄婉

多情，不是小鎮獨有風格，像屋檐下

那串辣椒，等雪后晴空，等一種妖嬈。

中秋 我的大興安嶺

你把月亮準備好了嗎，我的大興安嶺

那一萬棵樟子松，一萬棵白樺林，

一萬頃草灘濕地與冷水魚們，一起準備

了嗎，是捧于胸口，是舉過頭頂

還是從月宮請下來，放在心底捂熱。

我一直矚望，把滯留在北歸路上的

詩句，在我靈性里錘煉，淬了一遍又一遍

的火，用它點燃青春與奔赴，像當年

父輩，像如今兄弟，守著大山的精魂。

守一條公路通向山外的喧囂與誘惑，

守欲望像塵世里一股濁流，

守當年父輩早已腐朽的尸骨，

守住一隅里寂寞，守到春天里妖冶。

越是中秋越是思念清明亮澈的月，

越是接近越是羞愧當年頭也不回的走。

只有此刻，煽起一堆篝火在湖邊，

觸摸著你母親一樣溫暖時，向北猛撲。

一條河的戀母情結

如果你從額穆爾河的發源地出發，

你不可以乘舟，按著它脈搏跳動的

節奏，測量情感的長度，沒有哪一座山

可以與它纏繞，也沒有哪一簇野玫瑰

比它香的更久。

春天起程，撕開冰層那一刻，一簇簇

達子香擁住山崖，清流一縷在這世上。

還有奔騰，從身上散發春的氣息，

搖醒美人松與白樺林，你亦可抵住渾濁。

鋪開濕地鋪野草的峽谷，侍養生命，

人與魚都有堅挺的脊椎，像興安嶺

那種亙古不變的山體，

像一柱擎天的松，像千年不變的雪。

千回百轉，原非用來贊你，

可你就是徘徊不去，原以為你

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但在洶涌的

黑龍江入口，你那深情的回眸，卻勝過

遠行兒子眷戀母親最深沉的腳步。

今夜我在十八驛

妹子，今夜我在十八驛，

在墨爾根，我騎清朝驛馬，

沒有頂戴花翎，以一個平民身份

體驗三十二驛之苦。

我生活無趣你無法體會，

你去了南方，我選擇向北，

烤一堆松木燃起的火，夜探

呼瑪河放排人久遠的魂。

我要告訴你，失眠的苦楚。

妹子，森林里閃過刀光劍影。

金礦下埋過殘尸斷骨，夜讀

像掘開一座古墓，驚心動魄。

揩去歷史屈辱，埋了跌落門前的

驛使，扶起驛外山巒千萬棵松。

用呼瑪河清冽，我繪一條深黛的

大嶺長龍，妹子，來吧，你來點睛！

允許我想念一下永凍層

那時沉寂與喧囂交替進行，

在夏天，剝去腐草，永凍層

就裸了出來。

陽光幫助我們，一層一層發現蟲骸。

野獸碎骨，有星星的夢，月亮的影子

藏在一塊光滑石塊里。

一對黑色瓢蟲的交歡時刻，

被一片冰凌珍藏，我收集凍土

深處的鼓樂之聲，撒在峽谷里。

山水相依，我好像并沒有離開過。

歲月凝固了蟲骸獸骨，星夢月影

那一切，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