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的交談（組詩）

唐力

短 歌

一只獅子，頭拴朝霞的圍巾

過海而來

而佛陀，剛好在溪邊洗腳

此時大地起身——

世界分開

天空回到天空，塵世歸于塵世

霸王嶺之夜

夜色涌起，從幽暗而深邃的山谷中涌起

從世界的邊緣，從邊緣的邊緣，從沉默中涌起

我不前行，也不后退

我不驚詫，也不歡喜

我的身體慢慢地，與它們融合在一起

在這里，我要與隱秘的黑暗

安靜地呆上一會兒

睡 蓮

我來時，你已經沉入深深的睡眠

黃色的睡眠、紅色的睡眠、藍色的睡眠

白色的睡眠。睡眠的中心

包裹著一團寂靜

包裹著月亮、夢幻、遙遠的回憶

你以荷塘為屋。圓葉如幣，疊疊鋪開——

那是你青色的床

哦，你站立著睡覺，以星光為枕——

你的夢肯定是圓柱形的

滲入了星月的斑斕

我來到這里，滿是肉體的塵埃

不配擁有你，相同的睡眠

不配擁有你，內在神秘的寧靜

荷 花

我看到它們。我看到一朵荷花，就是無數的荷花

無數的荷花

不斷疊加，成為了內心唯一的荷花

我看到的這一朵荷花，也是另外的一朵荷花

它是此時的花，也是彼時花

它們相互模擬

互為彼此

它是自身，也非自身。它們通過復制，相互混淆

也許在你眨眼的瞬間，它們已經

交換了彼此的面孔

是啊，我看到的是，純潔繁衍純潔

美創造了美。世界還原了世界

燈火的交談

岸上的燈火，它們在交談

它們在討論什么？

我們的船，撕開河流的沉默

波浪翻滾如話語

露出時間小小的間隙

燈火插話進來——光線中摻進了斑斕的夢想

穿墻術（節選）

我是一個悲哀的穿墻人

——題記

1

一穿而過，墻一無所有

仿佛根本不存在；一穿而過

我進入另一個世界，無人煙

亦無上帝

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我

無依無靠，只有悲哀的風

撲擊我的悲哀的雙眼

2

有時我沉溺在墻中，不能自拔

一再地深入、深入，墻

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淵；我仿佛陷入

虛空而無用的情欲

3

我與墻融為一體，我

分散在每一塊磚、每一粒土中

墻體散發出

無望的氣息，但你永遠

無法觸摸到我悲哀的心

4

我穿過了墻，帶走了一段墻

讓一個世界，留下缺口

讓所有的人，穿墻而出

讓一個世界，立即潰敗，分崩離析

讓另一個世界，漏洞始出，留下

難以復原的痛苦

5

我穿過了墻，帶走了

整個的墻。一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

再沒有界限，它們完全融合

這，是不是更是一種悲哀

6

我怔住：墻留在了

我的身體里：一塊磚、一塊礫石、一團灰漿

讓我無法分清

我的身體是墻，或者墻是我的身體

7

我穿墻而過，墜入另一個人的

身體，我迷失其中，不得其門而出

卻進入了他的

痛苦。于是我全身

沾滿了他的痛苦。痛苦囚禁了我——

8

穿墻而過，我正好落入別人的

口中，淹死在唾液里

9

穿墻而過，我成為了

另一個人，完全不同的人，我已非我

而最令我吃驚的是，有一次我發現

我成為了你……這非同小可

我不愿意成為你，但我無能為力

10

我穿墻而過，卻再也無法

找到路徑、找到方法、找到符咒

甚至無法找到墻

（墻已消失不見）用以回來——

就如一個寫作者，找不到一張紙

回到現實的世界里

11

我學藝不精，淺嘗輒止

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就是

就是一堵厚厚的墻

我的老師，悲哀地看著我

憐憫地看著我

古老的譏誚，浮現在他的嘴角

12

有時我穿墻，想進入一個顯赫的庭院

卻把一只腿

卡在了墻上，掙脫不得

暴露在眾人驚奇的目光里

有時我穿墻，只過去了一個面孔

于是一個蒼白的面孔

浮現在墻上——仿佛是墻，有了面孔

有時穿墻，剛剛伸出一個手指

立即被人剁掉……

有時我穿墻，肉體越過了

靈魂卻卡在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