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自述

帕米爾高原

上山途中我困意來襲，司機說這是我

對高原的反應。耳朵嗡鳴，風撕裂山谷

天空是假象，電影院的藍色幕布

但它閃耀著白光，說不清有多少白光

我們在湖邊停車拍照。那一處有著

整齊的石頭，布滿銹色斑紋

玄奘大師曾在此旅途勞頓

睡去時看見滿天星辰

我沿湖邊走，喘息粗大，一個穿披風的男人

面色紅潤，頭發蓬亂

我的手里有未發出去的消息

已不能再西了，我所有的故土和親人都在東方

我所有的痛苦和歡樂都在東方

是風，讓高原有一萬種樣子

夢中自述

母親回來了，天空呈現沙子

沙漏倒立，我回到那些傍晚

請看管好我的野性，時間

當暮云被驅逐，不要告訴我

這是一場淺薄的夢境

我要命令務工者不要再出門，命令

姐姐不要嫁人。我要回到田野

不再奢望自由

外地人

中年男人給女兒打電話，說

風景這邊獨好：槐花真香啊

那像是一個夢境：太陽從東八路跑到東一路

太陽是一生中最溫暖的男人

經過塔吊，它要低眉順眼

拉長身子，悄悄隱遁西天山

晚上我騎車過這片工地，大燈孤懸

蛾子飛啊飛，那些外地人

被煙霧籠罩，被流水驅逐

黃昏時火車經過巴楚

一些人下車了，天色很暗

露天月臺有十來位旅客

在初冬的寒風中搓手或吸煙

曠野籠罩一層薄霧，鐵路工人拎著錘子

敲了敲火車，又敲了敲水泥月臺

這是一列很慢的火車，它的窗還可以打開

它的窗打開時，風就進來

我的疲乏輕易就跑出身體

天色更暗了，天色使我面目滄桑

沒有夕陽，陰影壓住大地

防沙工程使鐵路沿線長了些灌木小叢

它們被染上暗黃的沙色，要在冬季抵擋寒風

這是我陰郁的日子，在邊疆的一個小車站

我在一列八十年代遺留下來的火車上出神

直到戈壁上突然的大燈晃了一下我的眼

我才意識到天黑透了。那么明天

明天我要到達的城市溫度降八度

我來時珍藏的藍蘋果就要落進我今晚的夢境

然后它開始腐爛，變色，成為我盛年的記憶

風的想象

現在，夜晚已經很徹底了

窗響了一下讓我判斷有風

它來自哪里？是否翻越了喜馬拉雅

是印度洋吹來的嗎？

我無法判斷，天很黑很黑

青天白日，我也無法判斷

何必自尋煩惱，不管它來自哪里

總之秋天被它加深了

想到此，才驚覺今年已時日無多

一年又一年，我從深山的村莊走到

盆地的小城

馬上，我就要回去了

仿佛這是一場大夢，我翻了個身

母親已經做好早飯

在我們五谷豐登的家

秋天的貧瘠

暮晚，我去參加一場聚會

樹葉簌簌落下，在我必經的大道和小巷

人們穿上第二件衣服，身體弱的還有第三件

我在第四條街迷失了道路

坐在三輪車上無所事事的中年男子為我指路

走了很遠，我轉彎，他還在看著我

像母親盯著學步的孩子

天更暗一些，就開始刮風

所有落葉都是我今夜的風沙

刮過我的外衣，我的臉和血管

刮過我早年消沉的時光

一種樹

我忘記公寓門口那種樹的名字了

紅色的小果果在寒冬依然在樹上

作為一些無法離鄉的鳥冬天的食物

這是大自然的恩賜，大自然憐憫每一種生命

它也用很多種方式在憐憫我

給我滿倉的糧食，給我貧乏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