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未散盡的普濟村的原野

文海晨曲

牛犢們跟著成年牛群

行走山間，跨越公路。有些地方坍塌

去年暴雨的浩劫，尚未修復

柏木林圍繞福國寺，上升三千多米的丘陵

晨霧深處是靜止的云杉林

但并非靜止。我們駕車穿越

并且擁有愛情的升華

在我們指間

在上一個深夜。

在另一處山坳中央，青綠草場上

文海如一塊明鏡，夏日的微風自那邊

吹來這邊。拂著馬匹的鬃毛

和它們有力的胯。山村正在醒來

而我們有望長久地一同生活下去

我們踏過草地的足跡

彈起，

復原。但另一種蹤跡

另一種痕跡，印在我們心間。

六月，與阿妹在文海

我們不曾有過相親相愛相互扶持

毫不嫌棄這個世界的時日，不曾有過——

那樣的時日。

那種完美的六月。

永恒的悲傷

與貧窮。以更多的方式，

或其他的比較法，

穿插我們有限的一生，掏空它們

即使是在這樣一個

使我們走進了彼此內心的早晨。

日暈籠罩湖面，馬匹從村中走向草甸

霧氣散發出一輪彩虹。

然后，

瞬間，

生活的驚異，隨之消失。

但我告知朋友們在這個早晨發生的一切。

也許緣于，我真正體會到它，緣于——

我渴望這短暫的快樂永恒駐足。

我祈禱愛的感覺永恒，在另外一天

在別的地方，我可以返回到這里，跟它并肩一起。

微風撫動你的秀發，

搖擺著你的裙裾，你回眸

重現著往事的溫柔。

在夕陽未散盡的普濟村的原野

汽車在三十碼到四十碼間行進

這時候的天氣

小雨后的干凈，冷峻，使人清醒

云嶺最高處幾乎是雪，

雪山新堆滿了雪。

玉米稈立在土丘和眾多夾道間，在車道兩側

我順光向北行駛

地球僅僅只剩這段山梁

被無限的黃昏的光擁裹。

光溜溜的旱柳林，發紅的樹條

一大片水位下降后的蘆葦叢

它們灰色黃色的葉柄中間

跳躍著鳥的黑點

火紅的光暈順著視線，連接雪峰

時間帶來了這些縫隙

帶來人與自然的間隔

十九公里的家園故地。

歸途結束，這一天

接著在黑夜中升起，升起。

我調轉方向，轉入南下的大路

城市在歌唱，

但我并不歌唱。

在談論理想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么

最近母親說，我遲早是要回去的

她占去的全部土地和房子還是要還給我，留給

我

這樣的時光又過去了四五年，

她不知道，我不是為這個地方而回來。

那時候

她疾病纏身，一切虛幻。

想起剛過去的一個春夜

伙伴們一起呷酒

中途我倒地醉如泥，大聲哭出

令眾人疑惑。

在山地另一端，愛我的姑娘嫁人了

按約定我應該去赴宴。

我在城邊的房間里洗著衣服

布置書房，回復一些郵件，一切虛幻。

李子樹又開了兩回花

季風回轉，停下，回轉

偶爾，母親打來一兩次電話。

搭車人，父親

斧柄壓彎他的脊梁。

六十歲將近，

鄉間的成見堆積更重。

梨樹現在進入花期

干硬的枝杈上頂出片片雪花

那一瓣瓣花壓彎它自己。

我不斷求學，在工作之余

但我的溝渠被砂礫填滿

我的旅途，到午夜便終結。

看，我觀察那兩根樹干間閃現的陰影

我又看星星。

再轉身觀察我自己，

在這個房間為我所有時，

在這句話意圖掩埋我時。

桉樹

紫色的云霧飄在桉樹叢林之上。

而同樣的一片顏料匯成的洪水

滾在我們身體上。

在劫難中，劫難保存了它的本質。

植物，石塊

堅硬的謊言。

還保存了它們的灰燼

和發現的感覺。

桉樹并排，風的演奏停止

云層退成灰白。

桉樹在山丘上，錯落著

一樣的，是我們的軌跡，和夢的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