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臨樂羅村

立秋帖

收拾行囊，我要在天冷之前回到家鄉

回到大海身邊，看沙灘把水天一色分開

海鷗永遠沒有承諾，收攏翅膀隨船遠去

風沙卷走夕陽時，我會掩面而淚

能說什么呢？在離開之前

我曾是好漁夫，那些年父親教我一次次向天空

撒網

才得到生活的信任

其實船是假的，牛是假的，開荒的地也是假的

石頭房子面對大海，一大片斑色花瘋長，泛黃

光線橫行，多假

漂泊歸來的人，不論行囊滿滿，或是空空

其實已經過完一生

但我不會告訴親人，這些年我在外為僧

現在只想還俗

秋天之詩

一場谷子打下來

一個男人才有資格

談酒，談青春期，談成敗

包括談論如何給予一個女人飽滿的獲得感

秋后雨多，易霉，能晾的盡量晾起來

糧食，柴火，神主牌

及一個男人帶著殺氣的狗脾氣

收斂和收藏的季節

除了一切入倉，還要學會在田里放火

學會毀滅和新生，學會讓塵歸塵酒歸酒

保持四分之三的醉

也是成熟的部分

當然

秋天過后，一個男人就該干男人的事情

去遠足，去赴險，去征服

夜臨樂羅村

凌晨的航班，如期將我送回沉睡的家鄉

黑夜掩護，小心翼翼潛入

不走村正門，熟人多，河水會把訊息傳給海洋

北門入，那里經父母的墳地，方便懷念

父親的墓新一些，可月光落下來時

繼母三娘的生塋更亮

時間多公平，如此厚葬苦難

我的父親一生命苦，卻在漫長的死亡里

幸福可期

老黃犬還是發現我的行蹤，整個村莊頓時警戒

畏罪人趕緊把臉藏在風里，往更深的夜里藏

反思

一棵樹倒過來

其實就是檐下的燈籠

一片稻田倒反

只是黃昏愛上的火燒云

一條河倒立

不過是照印人間百態的鏡子

當然，一滴水會回歸天空

一彎月觸手可及

而反思自己

是該感謝生活這個鉤子

讓我能夠頂天立地

入林記

感謝年少的光，一路陪伴，送我入林

昏暗里，有些風霜會撲面，有些路會埋伏在灌木叢中

當然，墜落的羽毛和撕開的傷口顏色一樣

要命的中年將即。不能坐，地上有刺，路途泥濘

不能躺，那是死亡的姿勢，落葉會唱挽歌，行葬禮

當然，更不能低頭抱手，世間人會認為你冷，多失敗

有光側身入林，拉我進入人間，我還能行走

我以為我會歡喜，可在經過一片湖水時，心生

悲涼

有張來時的臉，已丟在林里

九月速寫

九月送給落葉一雙翅膀

它有了飛翔本領，有明亮的眼睛

過奘房，就能看看綠油油的稻田

旁邊一塊池塘，往前一片新蓋的樓房

中間有一條公路，有人隨夢追來

房子過去有江，流水去了印度洋

江那邊蘆葦蕩漾，盡頭有棵干枯的榕

落葉降臨時，烏鴉在巢

云縫間有一輪月，映著人間

群山始終沉默

月光辭

一萬只螢火蟲連成片

走過秋的原野

白鷺帶著善意歸來，往事清晰

一條魚要在夢境里走多遠

才能找回一路丟失的鱗

天空有云，能看見人間

月光很大，我卻畏懼

那么深的夜

在一條河流里看到自己的臉

望山

山上有塊立著的石頭

像一個準備決斗的人

斗什么呢？

也許贏了烏云，就能擁抱彩虹

贏了松樹，整個森林就會掛上白旗

贏了黑暗，光明將永存

石頭有石頭的悖論，可是

時間里有風，是無法戰勝的武士

戰敗者將被重塑：大象、螞蟻、人形或其他

我看見山上滾下一塊更小的石頭

以飛鳥的姿勢滑向谷底

在入水的瞬間，整座山

狠狠掙扎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