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頭琴聲擦拭的草原（組詩）

孤城

追草人——寫在父親節

時光沒收了塞上狼煙，以及匈奴人彎刀上的寒

光

柔化成矮峰弓背上的隱約綠銹

歲在戊戌。雨水稀缺，整個內蒙古草原，草勢

頹廢

好像這人世，都是些不想見的人

好像在撇清

從四子王旗到格根塔拉、輝騰錫勒、烏蘭察

布……甚而呼倫貝爾

那些人疾馳、追尋，多半源于草們的長勢趕不上

內心的旺季。我混在其中，略顯突兀、孤單

母親又打來電話。其實我知道，她身邊還站著

一個不說話的人

嘎拉德斯汰小鎮

克什克騰大草原最滾燙的一滴母語

在這里。不改溫暖的語境

也敘述古老的陣痛與蒼涼

蒙古包多已遷徙進蔚藍

擦拭山巒、草莖與霓虹點亮的

這小鎮拱檐

另一滴

在達里諾若，以海一樣遼闊的湖光

在丹頂鶴的翅膀下幽暗

執拗如今夜

散步小鎮的一個異鄉人——

被人世不斷冷卻的

一滴熱水

注解：嘎拉德斯汰是蒙古語，漢語意思是火熱的泉（一說“熱水”）。小鎮位于內蒙古赤峰市的克什克騰旗，是一處非常難得的集旅游和溫泉游療養為一體的地方。

遷徙

搜遍秋草有遺址，不見元代

魯王城

一路走過去走回來

有心念沉蟒，有亞光的錦囊

長風按不往草芥纖細的脖頸

有彎刀對付不了的蠻綠

與枯黃

我的眼底，不是火山噴發的第一現場

身體里卻捂著殘垣斷壁

巔峰上的同行，暫時停下

狼人殺

火山石做了大草原的落款印章

散落，去掉了煙火氣

疑似私藏了一段人書俱老的墨緣

注解：魯王城是元代弘吉剌部長興筑的城郭，城址在今克什騰旗達里諾爾西南的達爾罕蘇木。現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走西口

長風抬遠嗩吶的嗚咽，抬不動

淚疙瘩砸疼大白路的塵土

世上的路，晃人。晃得碎光陰，扎人的玻璃碴，白晃晃

揉搓在路口一對對離人兒的心尖尖，腳窩窩

細針腳的叮囑，紅窗花的愁

咬一口汗味的肩頭

一百里長川，妹妹豁出命來招手

青草擠不上大白路

榮了又枯。青草在有草的地方，沿著大白路

一路跟

多少背影

再也沒能回故里

那么多人匯成大白路，被饑荒踩過去踩過來

一根長刺，細白，扎進那么多毛眼眼

愣是撥不出。多少年

多少土堆踮高的嘆息，被荒草晃抖著身子，

一一抹去

百里長川，一個時代遺落下的

空腹的舊搭褳

被紅絲線繡成新錦囊

鎧甲山

要站多遠，才能將自己全部看清

爬多高，才能真正體察自己的渺小

偏愛獨立迥異的事物。比如

一座山放棄喂養草木，侍奉牛羊馬畜的尋常事

赫然披上麒麟鎧甲*

但

不出征，不殺伐

只是讓陽光靜靜照在身上，微妙轉化

足以發動一場愛情的能源

只是做一個跳板，干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讓塵世拿走一座山皮膚外的光電體溫

——相信世界上確實有許多美妙的互動，肉眼看不清

一座山，換一種方式，讓我從眾多山里面

一眼認出

*太陽能電池板

遺址

門楣不關青草

枯榮穿堂而過

光陰從來不曾罷手，持續

抹去石碑上的文字

探幽故壘遺痕

循跡殘磚碎石里的遠星

電閃

馬頭琴的聲韻，與河流對臺

鷹翅搬運天光

心念

蒙古漢子

風吹——山巒一低再低，草們索性不生

也沒能讓我們看見

一個拿著套馬桿，撞斷地平線，一路策馬狂奔而來的

蒙古漢子

自始至終，那些野性奔騰的馬群

那些用舊了光陰與印象，引領一個彪悍的

蒙古漢子

掀起萬丈豪情的雜沓嘶鳴，歸于寂靜，歸于消逝

好像那些蒙古漢子都拉著帳篷趕著牲口

卷起豐美的草地

去另一個平行的世界

趕場放牧去了

行者

塵世有毒辣的日頭

我有曬不黑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