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 懷

盧 山

白樺樹

冬日陽光里的白樺樹

流淌著金黃的純粹。大地抒寫的不朽篇章

沒有一片葉子是多余的

晚風梳理這一日的白樺樹

它的喧響，那大地深處的轟鳴

讓我感嘆于這造物主偉大的辯證法

路過我故鄉的人那，請你站住

誰能告訴我，我這一生要寫多少詩歌

才能配得上石梁河畔的一棵白樺樹

寶石山之秋

十月盛大，秋風翻越寶石山

在湖面頒布一道季節的法典

氣流的轉換加重了我們的腳步

那些即將遠去的，我們還會

有機會再見嗎？窗外的那只松鼠

是否已經退回一幅南宋的山水畫？

暮色的馬群奔涌向我的窗口

在造物的辯證法里，我燃起的

詩歌火把也終將會熄滅

我相信在這些悄無聲息的轉換里

一定有某種來自湖山的神秘佑護

比如苔蘚在石頭里孕育春天

情人在離別里準備相見

比如在妻子和女兒熟睡的時候

我拆下肋骨和筋脈

用文字為她們建造一個

固若金湯的夢中家園

寶石山抒懷

案牘勞形，腰肌勞損

佇立窗邊遙望寶石山

黃昏浩蕩如小皇帝的大好江南

落葉起伏如中年人的嘆息

山頂的那片金黃是不是

來自遙遠天邊的終極布道？

晚鐘擊落幾枚松果，拾級而上

抱樸子藏于懷里的不是兵書

而是云蒸霞蔚的一個小小的丹爐

我從皖北小城而來，江淮子弟

此生可否借一枚落葉穿越

這暮靄沉沉的湖山氣流？

三十二歲，我寄居寶石山下

寫文字為稻梁謀，滿腹牢騷

藏于一封體制的檔案袋

大雪來臨之前，還有多少光明

可以等待？寶石山啊

當我燃盡最后一根骨頭

那來自唐朝的信使

是否已搖響春天的駝鈴？

罪己書

我有罪

當我在黑暗里坐下來的時候

頭頂的星空

不等你開口質問

我就要坦白我全部的一生

我有罪

我對美麗的女人心懷幻想

抽屜里還鎖著一封沒有寄出去的情書

我有罪

我曾把金碧輝煌的詩歌批在身上

我曾在酒桌上干掉一杯杯

虛偽主義的泥漿

我有罪

我逐漸肥胖的中年身體

浪費了太多的糧食

我慷慨激昂的謊言

消耗了窮人的空氣

我甚至對不起這片樹林

我寫下的文字

無法復活它們的生命

我有罪

我無法把故鄉的大柳樹

移植到杭州的小區門口

父親啊，我不能給你敬一杯酒

點一支煙

我有罪

那些我所看不見的事物

我無法一一說出你們的名字

我有罪

我要對著上帝 真主

玉皇大帝 菩薩 佛祖

一一懺悔

在我死后

御茶村抒懷

群山起伏如一個王朝的喘息

在御茶村，盛夏的烈焰中

我們咬著青春的小齒輪

攀援而上。野花竄起一簇簇火苗

催促人們掏出懷中的兵戈凌亂

再組織一批熱氣騰騰的詞語

將一個詩意盎然的小朝廷定格

在這一片遼闊的茫然和茶香中

宋六陵埋伏在我們四周

等待下一次華麗的躍身

我吞下的抹茶飲料已在胸腔

翻滾出千軍萬馬

大地活色生香，隱藏了多少

暗無天日的秘密？群山正大張旗鼓的

吐納出它的焦灼和烈焰

如我緊貼肌膚的中年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