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組詩）

龍 少

蝴蝶

幾只蝴蝶不遠不近地飛著

在松柏的綠蔭里，和我保持

若即若離的距離。它們偶爾靜止

我也是。它們飛在我的眼前

時而消失不見，仿佛那個

和蝴蝶有關的人

以及一本名為蝴蝶的詩集，幾天前

我剛剛看過，隨手放在沙發上

那幾天泡桐花正在落，我翻一會書

就到院子里數數凋落的花朵

時光變得寧靜而悠長，不需要刻意

想起什么，當然也很難忘記

現在，在這半山腰的景致中

在蝴蝶的翻飛里，我想起那些詩行

并愛上它們，如同愛上這些蝴蝶

因為愛，或者孤獨，我愿意隨它們

一起消失，消失一如陪伴

贊美詩

光線從床單背面透過來

簡單而明亮，柔和得恰到好處

你站在窗前修剪花枝

你將臉頰貼在床單上

淡淡的香氣，是紫羅蘭或薔薇

分辨不清有什么關系

昨日細雨，帶來春的消息

仿佛萬物在春風里，做著流水的夢

遠處是溪水和麥田

柳芽嫩綠，泥土松軟

一整天，都有鳥鳴從遠處傳來

殘缺

玉蘭落得很快，那些白白的燈盞

躺在草叢間，恍若虛構

晨光穿過樹枝，仿佛在用

最笨拙的方式撿起落花

你看著它們，枯萎的發黃的部分

像一個人的脆弱，從枝頭跌落

身后是池塘，還沒有蛙鳴來填補空隙

春天很長，誰也無法證明自己

就是最后一個旅人

當你折下去年的一截蘆葦

你該告訴它，桃紅還是柳綠？

驚蟄

大風吹起枝丫，蒲草和日漸破敗的老房子

慢慢回暖的氣息，在曠野和枝頭之間流轉

遠山泛綠，像遙遠的秘境重新回到塵間

你走過石橋，小徑

你停在玉蘭樹旁邊

一只白鷺在不遠處的水面上

低頭，踱步

然后高飛，像接受某種命令

你看見花苞間閃耀的光落下來

鳥鳴落下來，仿佛這一季美好

都隱藏的如此輕盈，而溫馴

信

我準備給一個虛無的人寫信

他將從信封里傾倒出空曠的風聲

和一枚檸檬色落葉。那是天空遺失的手絹

假若還有幾只蝴蝶，請給它們準備一個飽滿的春天

窗外的云層，還在往更深的地方加重色彩

我想用一些時間，來繪制新雪的圖案

信中的文字被我省略了，遞去的星空

是從未有人涉足的夢境

如果不小心倒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來

不要驚訝。好多年前

我揣著一封短信，還夠不到深秋的郵筒

安寧

梔子花的香氣，讓夜晚通透又有了幽靜的去處

你站在那里，你想象一個人

穿過金黃稻田的人，走在歸來的路上

風吹過他的衣角，也吹過樹枝間

明晃晃的圓月。仿佛那一刻

塵間的安寧，沿著梧桐樹葉

落在你的庭院

讓你相信，總有美好

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生長

并帶著柔軟的愛意，輕敲你的窗臺

夕光，夕光

夕光走下臺階，你看到幽靜尾隨著它

看到村莊，青藍色的煙霧

輕柔升起又緩慢散去

你分辨不出什么聲音低低飛過

這是屬于草木的時間

空氣里布滿了你喜歡的氣味

你的思緒，依附著梧桐葉翻動過的光線

小心波動。像幻覺

像一種朦朧而又無法描述的愉悅

你愛上這些愉悅

你身后有白白的人間

落下

仿佛瞬間，它就完成了它的枯萎

綻放用了多久，我不記得了

那幾天陽光是慵懶的，人也是

只有天，一直藍著

透心的安靜像剛剛刷洗過

我坐在黃昏的空曠中

聽微風為落花唱著哀歌

再也不必擔心，那些高處的花朵

什么時候回到地面

低處的草木，何時高過院門

風吹過你的背，你只是自己的故人

立春日

光線灑在淡藍色床單上

空氣開始有了溫暖的味道

床單下面，萱草開始冒出嫩芽

仿佛塵世有了更多的歡愉

天空垂下來，像羽毛般輕盈的雪紡

人的心思也變得單純起來

也許我們的日子就是這樣的藍

或者青。緩慢的日子里

我們安靜地坐著，聽琴聲

從不遠處傳來

你的腳，開始在軟墊子上動來動去

廊下花草，會在雨后盛開的多一些

我準備在木槿花旁，放張竹椅

給屋檐下，搭個鳥巢

時間，總要在明亮中悄悄荒廢

晴朗的日子，可以在花影中

種瓜種豆

下雨時，從一大片水波里

等雀鳥，飛回檐下

如果風來得輕柔些

我們還會看見，云朵和云朵

在遠處山頂上相遇

純白純白的身影，不帶任何雜念

晨曲

風把幾片葉子送到窗前

還有慵懶的蟬鳴

翻過山頂的云

和你剛洗完的格子裙滴下的

透明的聲響。是樂聲嗎？

這緩慢的，細碎的美好

是羽毛落在湖面

鳥兒飛過樹頂

是所有緩慢的柔軟

“正從無法想象的隱蔽處，向上，飛升”

在你沒有看到的地方，很多瓣落花

也從隱蔽處飄蕩，盤旋

將整個早晨，掛在玻璃窗里

三月

我不太善于與一朵花交談

三月雨水是美人的淚

劃過玻璃窗，有滿心滿眼的嬌媚

昨夜貼

風經過屋檐，帶給我好聞的花香

和木質紋理。我頭頂的天空

在綠葉和枝丫間相互穿梭。而生活

偶爾在夜里，瓦解自己的秩序

給我重新選擇的勇氣和希望

現在，屋外是初夏

充滿愛和陽光

像一顆等待成熟的果實

我時常向它索取

它似乎并不著急

讓我回報。一些雨聲會在傍晚

饋贈我寂靜與平和。天知道

我為什么會在傍晚變得不安

夜晚用它的柔軟接納我

當我睡去時

我渴望，遠方的海

帶著久違的光芒，在我的身體里

輕聲落下

平靜

藍色的玻璃窗后面，是清晨

留給陽光的念想，她時常站在那里

看窗外的景色，如何行走到一棵樹上

也曾平靜地接過下雨時

一些風遞過來的，濃密涼意

她也偶爾，想起某個夜晚

月光從樹影里，緩緩走來

那樣龐大，潔白

——不可觸摸的冷

她覺得更遠的山上，或林子里

一定有她沒有見過的月光

更加明亮，松軟

帶有溫和的愛意

她仿佛聽見它們，正慢慢流淌

經過小路，溪水，經過飛濺的水珠

和叢林深處的小木屋

遲鈍

是人間，遲鈍的煙火

風聲溢滿窗臺后，我無法察覺新鮮雨水

和新鮮泥土飽含的，無止境的

寬容性。仿佛靠近便是一種合理的傷害

去年種的紫羅蘭，已在前天悄然凋敝

我不知道花朵，如何獲取命運的解藥

午夜的天空，是怎樣遮住我夢境的屋檐

我期待那些愛過的事物，能在靜默中重生

斷翅的飛鳥，從暮色里準時返回巢穴

而我還不能像一棵樹，冬天就開始積攢力氣

不能從灰色的傍晚，變得歡喜

我揣著我的悲傷，它遲暮，蒼白

寒意叢生

風聲

風從樹枝間不斷吹過

落在枇杷樹下的草地里

落在開花的刺梅上，刺梅開了多久

沒有留意過。我已經忘記細數過的黃昏

是否帶有空白的記憶

就像此刻，我想數數一株

并不完美的刺梅

在五月的傍晚，起風之后

在天空被晚霞變得，不那么明朗的時候

仿佛一世寂靜，都在這時落了下來

沿著用久了的日子，和打皺的棉麻裙

落在花苞上，落在已經枯萎的干花上

應該從何處數起，已不再那么重要

過程都是經歷。你仰頭看見星空

也可以低頭聽見蟲鳴

細雨過后，就站在刺梅花下

聽一聽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