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中村事（組詩）

師師 彝族

哀牢山上

我們喝啤酒，在哀牢山脈中段的戛灑小鎮

他叫楊家富，很年輕，是個帥氣小伙

夜色不深，小風正好

這位平田村土生土長的村官，干練，清瘦

談起多年前山坡墾荒，他和我碰了一下杯

似乎，想一口干盡記憶中的勞累

又一天，陽光燦爛，約他開車進村

當年搬開亂石、砍倒荊棘的荒崗

泡核桃林早已成片，且開枝掛果

他自豪。全村人，都有基本的經濟來源

山高坡陡的村寨，惟不缺水和力氣

他與村民們上山挖溝，刨坑，攏土

修整出一層層臺地，種竹子，種甘蔗

我驚嘆，為這些蔥蘢背后改換境況的艱辛

從山間搬到鎮扶貧安置點，作為易遷戶

拆了坡上的土坯房，帶頭給土地復墾

回村干活，他會去老宅處看看，那里，果木蒼翠

“秋天要來呀，帶你打核桃，我家有二百多棵樹”

指指背后的高山，他大聲邀請

“提醒你哦，剝核桃外皮，手會被染黑的！”

他長笑，聲音蕩漾山間

耀南村的春

哀牢山的四月，想告訴眾生

節莢決明的花穗是粉紅的

核桃長了嫩果。人間清新，如初見

落葉和老去的事物不必再尋

萬事未央，四月蓬勃。耀南村口人車攢動

汪金玲采回老樹茶春芽，又匆忙下地施煙肥

賣出三只火腿的李老漢抽起水煙

遠來的過客，面對翻修的土司衙門留下念想

這個季節必須贊美勤勞和大地

上天有春風，贈與了山中的村寨

涼風臺

無意間走入涼風臺

嶄新，不再是個虛詞，是這所村莊的容顏

走村道，登上村后的觀景臺，俯看

長嘆一聲城鄉差別

太陽能路燈，環村；灰瓦小樓，白墻畫了傣族圖騰

橙子樹開滿花，漫過幾座山頭

說到以前透光的土屋，我們感慨日子如此美好

宰羊、殺雞、祭祀， 是人間清明的禱告

村民們，每戶都在忙碌

坐自家門前，普大媽在訴說開山種橙的舊事

她三歲的孫子，歡快地，劃著搖擺車，和小黃狗嬉戲

橙子花濃郁，把這個小村，香得不露痕跡

清明走村

山風清涼，欲雨。瀑布無名，水聲不大

又過黃栗樹村，咖啡豆更熟了，黑紅

做根雕的何姓男人，守著他的手藝與老宅

在每年這個日子祭祀故人

路邊，插紙幡的墳冢，已培過新土

不論誰家舊人，都安息吧

老家的祖先請原諒，各種緣由，我身處他鄉

母親一定替我道歉，燒了紙

老易很羞澀，為平田村里他剛脫貧的家

“菜不多，但新鮮”，他要留我吃飯

我亦很羞澀，為突然的造訪和不太有力的鼓勵

“假期，來看看”。我走了，不可擾民

大檳榔園村

水從車窗外進來。大檳榔園的祝福

要潑，才算給

我是彝族的索瑪

現在，被澆透

彝人尚火傣家喜水

這一刻，先祖應允許我水火都愛

路邊，握水碗的漢子在笑

單手作揖，大聲喊：水呀水！

永和村

斜坡上，長滿成片的豌豆、韭菜

永和村在河谷邊

摘豆子的李大爺，唱山歌，給我和大地聽

兩畦豌豆藤上了架。豆莢嫩綠，還有花，紫色

“六十四了，我現在有好路走哦，過上好日子”

手指新修的盤山路與山腳下的村莊，他中氣十足

在大西神山上

雨一直在下，畢摩的法事也一直在做

每句祭詞都沾了水

大西神山上，我的肉身相遇兩份莊嚴

雨，是天做的法事

我與草木，清新如醍醐灌頂

南帕村傍晚

一前一后，牛和男人的影子越來越長

兩串香蕉兩捆柴，擱牛背上晃

斜陽散開，極薄的一層。重修的村巷在蜿蜒

南帕村，水田，荔枝樹，閃金子的顏色

我站村頭，唱有個美麗的地方

歌聲落進牛和男人的影子里，也是金色

繡娘

芒果樹下，曼達村女子在繡腰帶

她的世界，在針線里。走過，又返

對她，我很多余

樹邊小樓挑出的長廊，一排腌肉油亮亮的

傣族女人看花邊，不是，就不看

生活是自主的，無關物，不施半點目光

菌子

婦人與我相遇水塘村

一背簍的菌子，還頂著露珠

牛肝菌味甘，微溫

適宜脘腹冷痛，畏寒喜暖，舒筋養血

青頭菌性涼，味甘酸

適宜急躁易怒，情緒抑郁，清肝明目

她向我講述各種野生菌的功效

還告知家里買了面包車，用賣菌子的錢

從夏至冬，婦人每天大早就進山

為采菌為全家衣食無憂

她已成一朵滋補家庭的松茸。性平，味甘

適宜胸悶氣短，筋絡不舒，寢食不安

土掌房

去土掌房坐五分鐘。到伙枇杷村，要沾些宗族氣

泥巴筑的老宅，飄著的陳息，厚重而堅實

房頂，邱家嫂子攤曬苞谷，金燦燦的

火塘邊，她做的羅鍋飯熟了

抽蘭花煙的爺爺又講族事

彝人古今，在煙鍋冒出的青煙上穿梭

院里新蓋了小樓

像老屋初長成的孩子，清爽爽的，極俊朗

關索戲

聽關索戲，《點將》能回到三國時期

唱劇目的周如文忠于戲，如關索忠于蜀國

戲劇活化石也好，村莊的精氣神也罷

都是外來說詞

村民心里，戲是儀式

是年節去樂王廟的心思

生、旦、凈分類，二十具面具

足夠敲打塵土間的回憶及動蕩

在小屯村，代代傳承的隆重

保存下，世上絕無僅有的奇跡

彝家老漢

村中，眾小樓白墻灰瓦

七十歲的老漢腰板還很直，挎一把三弦

放養的牛，不緊不慢跟在身后

村口高處有他的老宅

名叫大憨的黃牛，搖頭擺尾晃進院去

老漢說牛住老屋，新房子在別處

家里的物件和城里的一樣

但村子更好，他笑說：我喜歡養牛

浦貝山箐

要去的山村成了遠方，我們在塌方口沉寂

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坡上的野生蕨，葉片巨大，讓人驚嘆

美人贈我一朵繆草蘭，發淡香

山箐間，見過和沒見過的人開始聊天

其實，狀況應是老天設的局

只為讓我們懂得

停一下，會有想不到的愉悅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