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板

在2018年的喜劇電影《西虹市首富》中,億萬財產繼承人工多魚抓著頭發痛苦地哀嚎:“為什么我的錢就像自己會繁殖一樣,怎么花都花不完?”
這是一個情節俗套的現代童話:沈騰飾演的落魄守門員工多魚為人正直,但因水平太差被球隊開除,淪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突然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喜訊砸中:他的二爺爺是超級富豪,去世前給工多魚——他的唯一繼承人——留下了價值300億元的遺產。
但這錢不是直接給,老爺子布置了一個任務,讓工多魚在一個月內先花掉10億元,如果到期錢沒花完,那不好意思,300億元遺產就拜拜了。
為了完成任務,工多魚開始胡亂揮霍,比如買了一堆夕陽產業的垃圾股票、投資了一個精神病人開發的產品、高價買了一棟爛尾樓等著賠錢、把北極的冰山拖到阿拉善……結果這些投資最后不僅沒虧錢,反而都賺了很多錢,差點兒讓他沒完成任務。
這部看似虛構的喜劇其實講了一個一般觀眾不會關注的知識點,那就是:富人的錢會自己繁殖,而窮人的錢卻如同遭遇計劃生育一樣。
馬太效應是專門用來形容這種現象的詞匯,它來自于《圣經》,原話是這樣說的:“凡有的,還要加給他讓他多余;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社會應該全力消弭那些造成貧富差距的因素,而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只能在此刻比歷史上任何時刻都更加重視和警惕馬太效應。
富人不需要靠出賣時間來賺錢,他們可以通過投資——比如購買房屋、股票等——享受資產增值帶來的被動收入,雪球自然能越滾越大。而窮人的收入幾乎都來自勞動報酬,打一份工領一份錢,扣除生活開支后基本剩不下什么,很難獲得積累。
這里有個很關鍵的問題:買房增值,對應的是資本性收入;靠工資攢錢,對應的是勞動性收入。雖然看起來工資和房價都在漲,但工資往往漲不過房價。因為工資上漲,本質上要依賴經濟增長。那么問題來了:普通人依賴的經濟增長,能跑贏富人獨享的資本增長嗎?
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用《21世紀資本論》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在書里提到了這樣一個結論:資本收益率在歷史上是長期高于經濟增長率的。從古代到17世紀,經濟增長率從未長時間高于0.2%,但資本收益率能夠長期處于4%到5%,是經濟增長率的幾十倍。
可能有很多人會對這個數據疑惑,這么多年以來,我們的經濟增長率好像沒有這么低過呀?它跟資本收益率之間的差距似乎沒有這么大。
有這種感覺很正常,因為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幾十年的時間段里都保持了年均9%左右的經濟增長,甚至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增速都能到兩位數,因此我們對“經濟增長率”和“資本收益率”之間的差距感受沒有那么大。但這種經濟高速并非常態,幾十年的高速增長在我們自己的歷史上都屬于小概率階段,而如果拉長到整個人類歷史看,更是稀少。
經濟增長對普通人來說,不僅僅意味著收入增長,更意味著社會公平。
我們知道,20世紀發生了三次工業革命,推動經濟持續快速發展,同時催生了新的社會角色。比如電氣工程師是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以后電力大規模應用而誕生的新職業,這也意味著,想成為這樣的從業者,是不能靠繼承的,每一代人都需要從零起步。
不能靠繼承,那就意味著一個人到底能不能獲得這份工作主要取決于他的智識水平和學習能力,而不是他爸是誰。而智識水平和學習能力與土地資本、金融資產有很大的不同,它們在各代人之間只能部分傳遞下去。注意,是部分傳遞下去,比如一個人學習很好,但是他的孩子不一定也學習好。
在工業革命之前,也就是經濟增長慢持續很長的那段時期,基本產生不了新的職業,那么不管你聰明不聰明,地主的兒子出生就是地主,佃農的兒子出生就是佃農,要實現階層跨越、改變命運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但工業革命推動經濟增長起飛,出現了大量新的社會分工,有了工程師、程序員這樣的新崗位,許多出身貧窮的人通過努力學習掌握了技能,從而獲得一份體面工作,邁入中產階層,實現了階級跨越。
這100多年來,就是因為技術進步推動經濟增長率飛快提升,創造了許多新的社會崗位,才讓勞動收入增速比以前更快了。我們可以把經濟增長當成一個流量,已有的凈財富當成存量,當經濟增長快的時候,通過流量很容易就能改變存量。
但是前文說了,經濟高速增長的階段在人類歷史上鳳毛麟角。大多數情況下,資本收益率始終比勞動收入的增長率高。這也意味著,人類歷史上“拼爹”的時代,要遠遠多于“逆襲”的時代。
在托馬斯·皮凱蒂看來,20世紀以來這100多年的美好生活,更接近幸存者偏差。未來一段時間,或許不會再有技術上的突破性變革,全球經濟增長率的預期也在不斷降低,資本收益率和經濟增長率的差距會越拉越大,通過流量就追不上存量了。
所以,《21世紀資本論》教給了我們第二個知識點,那就是:經濟高速增長時,馬太效應不明顯;經濟增長放緩時,馬太效應將越來越嚴重。
有人會疑惑:馬太效應和貧富分化自古以來就是大眾媒介熱衷討論的敏感點,為何這兩年引發了更廣泛的關注?這一方面是因為2016年特朗普當選背后的邏輯被更多解讀出來,另一方面則是全球財富分配幾十年積累的弊端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美國勞工部原部長歲伯特·萊克(Rohert Reich)曾經拍了一部紀錄片《不平等的時代》,詳細闡述這種弊端的由來。歲伯特·萊克也是一位著名的經濟學家,終生都在研究收入和分配的制度性問題,這部紀錄片就是他的研究的濃縮和精華。
在這部紀錄片里,歲伯特·萊克給觀眾展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事實,那就是美國的收入不平等自從1929年大蕭條之后,一直是收縮的。特別是戰后30年,美國經濟高速增長,富人和窮人之間收入差距不斷減小,一直到1970年代末,這一切才發生了改變。
他在片子里列舉了這樣一組數字:從1970年代末開始,美國中產階級的工資便停滯不漲了。1978年,一個典型的美國藍領職工的年收入,考慮通脹因素后是4.8萬美元,當時美國前1%階層的平均收入是39萬美元。
但是到了2010年,典型的美國藍領職工的年收入考慮通脹后不但沒有增長,反而下降到了每月3.38萬美元,前1%階層的平均收入則增至約110萬美元,增長了兩倍還多。
這30年究竟發生了什么,讓這一切逆轉呢?
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經濟全球化。在1970年代末,貨輪、集裝箱和衛星通信這類技術的發展推動了全球化,大量美國制造業遷往海外,同時政府為使企業自由競爭開始壓制工會。沒有工會的工人,面對經濟全球化和技術革命只能被盤削或失業,所以收入從1970年代末開始就停滯不前了。
但全球化只能解釋普通藍領工人收入停滯這個現象,無法解釋前1%階層的收入大幅增長。歲伯特·萊克在片子里給出了第二個原因,那就是美股恰好從1980年代初開始進入長期牛市。
回溯歷史我們知道,美聯儲主席保歲·沃爾克從1980年11月開始打壓通脹,不斷加息,導致美股跌了20個月,但為之后美國股市和經濟30年的繁榮奠定了基礎。從1982年8月開始,美股進入長期大牛市,一直漲到今天。
因此,全球化導致的制造業轉移和資產價格的大牛市兩者疊加,造就了美國如今的這幅景象:一方面長期的資產價格牛市成就了一大批富豪,比如離了婚分了家產仍然是全球首富的貝索斯;另一方面,大量底層美國人可能甚至拿不出300美元現金。
一部電影,一本書,一部紀錄片,教給了我們三個道理:第一是富人賺錢的收益率要比窮人高得多;第二是經濟高速增長時,馬太效應不明顯,經濟增長放緩時,馬太效應將越來越嚴重;第三是制造業外流疊加資產價格牛市,會拉大貧富差距。
從歷史到現實,道理已無需多言。社會應該全力消弭那些造成貧富差距的因素,而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只能在此刻比歷史上任何時刻都更加重視和警惕馬太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