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劉耀興

父親是村里上了年紀的人了，在以前的年代他是村里讀書最多的，大家一致推選他當村長，一當就是三十多年，村里人都叫他“老村長”。

父親掌印的時候，村里人想請他吃一頓飯，那比登天還難。他常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隨便吃喝，還能挺直腰桿當村長嗎？”就憑這點，村里人都打心眼里敬重他。

父親這幾年領著鄉親們奔小康，村里人都漸漸富了起來了，父親看在眼里，樂在心里。不料，好光景剛開了個頭，父親卻得了癌癥。消息傳開，全村震驚，沒有誰組織，村里人扶老攜幼，成群結隊，擁到縣醫院看他。村里決定拿出十萬塊錢，送父親去北京動手術。父親得知此事后，急忙捎信給村干部：“不用了……別糟蹋了鄉親的血汗錢……”村里人聽了這話，心里全都酸酸的。

這天，村民張裕拎著一只五斤多重的老鱉，到縣醫院看望父親。這張裕，以前窮得叮當響，懶得出了名，虧得父親沒有嫌棄他，一席掏心話，驚醒了夢中人，張裕脫胎換骨，成了經果林種植專業戶。此刻，面對瘦得不成人樣的恩人，張裕的淚直淌下來：“村長，這老鱉是我托朋友從外地帶回來的，送給你補補身子……”

父親瞪著那只肥鱉，頓時虎起了臉：“你這是干什么？”

“我知道你向來厭惡吃喝送禮這一套……但我今生今世沒什么可報答的，這鱉，是我的心哪！”說著，張裕“噗嗵”跪在父親的病床前，“要不，我就不起來了……”

父親兩眼濕潤，說話竟然有些結巴了：“那，那我就謝了……”張裕走后，父親對母親說：“想不到我在快要人土的時候，倒做了一樁不合心愿的事……你陪我一道去河邊的菜市場，把鱉賣掉，賣了錢再還給張裕，行嗎？”

母親一驚：“這哪能行呢？你的身子……”一向鐵骨錚錚的父親，這次竟然細聲軟氣地央求了起來：“我的日子不多了，你就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母親默默無言，含著淚，陪父親去了菜市場。

父親和母親到了河邊的菜市場，交了當天的衛生管理費，便蹲在市場口等買主。一會兒，一個干部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問價，父親答道：“50塊一斤。”“40塊行不？”父親回答：“少一分錢都不行！”

這時，許多人圍上來看熱鬧。一個食堂管理員擠上前來，提起鱉要買。那中年男子一把奪過鱉：“我先來，我買了，50就50。”一個個體飯店的小老板搶上前來，說：“我出60。”食堂管理員急了，喝道：“80塊，我要定了！”中年男子火了：“老子出100。”食堂管理員不服輸漲紅了臉說：“怎么，想斗富？大爺我出150。”個體飯店的小老板不再開口，從口袋里掏出一千塊錢，扔在父親腳下，搶過鱉，拔腳就走……

父親突然一聲喝：“放下鱉，不賣了！”

那中年男子湊身上前，低聲苦求道：“老師傅，賣給我吧，我們經理今天要簽合同，幾百萬呢，招待不好，要泡湯的呀……”

那食堂管理員也在父親耳旁低聲說道：“老伯，求您幫個忙，檢查團正在我們單位評估驗收，頭兒再三關照要把吃喝搞好……”

那小老板沖著兩個競爭對手怒聲喝道：“你們這些公款吃鱉的人太狠心，市場上的鱉價，就是你們這些人哄抬起來的，要是自己掏腰包，20塊錢一斤你們都舍不得買！”小老板又轉向父親，“你小老頭也太黑心了，一只鱉千把塊都不賣，老糊涂！”

父親霎時臉色一變，只覺得一股火氣直沖嗓門，他忘記了自己是個身患絕癥的人，罵道：“你祖宗十八代都糊涂！”罵完，提著鱉走上河邊，解開繩子，使出渾身力氣，將鱉扔進了河中……

全場人目瞪口呆，都像傻了一般。

沒過幾天，父親走了。彌留之際，留下了一句話：“張裕的鱉我買的，給他300塊錢。”母親含淚點頭，照他的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