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

王茍

虢州城里有個牡丹村，全村二十八戶人家，家家都以畫牡丹為生。其中名氣最大的，就是花瑢了，由于她姓花，人們都習慣叫她牡丹花。

說花瑢名氣大，這話可是有根據的。那年，張知縣在虢州展覽館舉辦牡丹王評選大賽，每家都有選手參賽。大家嘴上不說，心里若明鏡似的，誰得到“牡丹王”這個稱號，誰就會人氣大旺，以后創作的牡丹畫，更不用愁銷路了。選手們都使出渾身解數，拿出看家本領，在四尺宣紙上，揮毫潑墨，各展風采。

張知縣讓衙役把選手們剛創作的牡丹畫，用木夾懸掛在繩子上，與幾個評委一起，一幅一幅點評打分。這時耳旁傳來“嗡嗡”之聲，張知縣抬頭望去，只見幾只小蜜蜂唱著歌兒，從門外飛進來，落到一幅牡丹畫的花蕊上，緊接著又有幾只蝴蝶在那幅畫旁，翩翩飛舞。張知縣十分好奇，趕忙加快腳步，看到這幅令他眼前一亮的牡丹畫，是出自女畫家花瑢之手，情不自禁地欣賞起來。

花珞的這幅《花開富貴》，枝干碩壯，葉翠鮮活，一枝一葉都不是信筆涂鴉，均圍繞畫中大小遠近不同的牡丹神韻進行點綴，花心緊湊，花瓣舒展，艷麗靈動，栩栩如生，無不凸顯出花中之王的雍容華貴，難怪招蜂引蝶。與這幅相比，所有的牡丹畫都黯然失色。

“還用再看下去嗎？”張知縣環視一下所有的參賽選手，微笑著問。

“不用！不用！！”選手們面面相覷，幾乎是異口同聲。

花珞榮獲“牡丹王”桂冠，真是實至名歸。花瑢從小喜愛牡丹，到了癡迷的地步。家里的院子，就是一個牡丹王國，紅的、紫的、粉的、白的、藍的、綠的、黃的，單瓣型、荷花型、皇冠型、樓子型、繡球型，各種花色花型，應有盡有，美輪美奐。為了畫好牡丹，花瑢認真觀察，從春天發芽開始畫起，一直畫到開花綻放，生長過程中的微妙變化，都刻在腦海之中，創作的每幅牡丹，力求出神入化，惟妙惟肖。

“牡丹花，我女兒下月出嫁，請給我畫幅牡丹吧？”

“好咧。”牡丹花應承道，在本子上記下日期。

虢州城有個風俗，女孩出閣時，嫁妝中必須要有幅牡丹，花開富貴，寓示著婚后的日子美滿幸福。牡丹花曾向張知縣承諾，凡是城中居民嫁女，每戶畫幅四尺整張牡丹，且分文不取，規格加大者，另當別論。牡丹花的這一善舉，在全城百姓中有口皆碑。

“給我畫幅四尺整張就行。”

“沒問題。”應人事小，誤人事大。在這一點上，牡丹花絕不含糊。

多年來，牡丹花對牡丹情有獨鐘，養牡丹，畫牡丹，集歷代名家之所長，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既是享譽全國的牡丹畫大家，又是牡丹畫的鑒定大師。

有天上午，牡丹花正在潛心作畫，張知縣帶領一個人匆匆忙忙進來：“牡丹花，青州縣衙劉師爺拿幅明代徐渭的立軸《牡丹圖》，請幫忙鑒定一下真偽。”

“好的。”牡丹花笑著點點頭，忙給張知縣和劉師爺讓坐，沏茶。

徐渭是明代著名的花鳥畫家，也是牡丹花最喜愛的花卉畫家之一。徐渭的大筆寫意牡丹，從來不用色彩，無論是花頭、還是葉兒，都是大筆水墨點染而成，只有枝莖及葉脈，才用小筆細線勾勒添加。徐渭的這種創新畫技，潑辣豪放，氣勢逼人，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牡丹花非常欣賞徐渭的牡丹，專門到書店買本畫集，研習徐渭的技巧，畫花頭時，先用蘸墨法點花瓣，花瓣內深外淺，中部淺周邊深，待花頭點墨完成，再趁濕用重墨點花蕊，力求達到水墨潤澤的特別效果。雖同是水墨畫成，牡丹花心知肚明，她畫的牡丹，遠遠沒有徐渭牡丹的那種富貴莊嚴之美。

“牡丹花，請你一定要看仔細了。”劉師爺說著，徐徐地把那幅畫展開在牡丹花面前。牡丹花定睛一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立馬斷定道，這是一幅贗品。

“何以見得？”

“徐渭的牡丹，都是水墨畫，而這幅恰恰是用色彩完成的。”

“是嗎？”劉師爺半信半疑。

“從這幅畫作來看，花瓣邊緣模糊，層次不清，花葉濃淡不分，脈絡線條不勻，缺乏牡丹那種特有的靈性和神韻。別說明代畫家徐渭，就拿我們村來說，比這幅畫得好的，也大有人在。”

“哦？！”

“再看這幅畫作，所用的宣紙和印泥，都不是明代的產物。明代的宣紙，用全青檀皮制成，而這幅畫的宣紙，則是用檀樹皮和稻草;明代花鳥畫家用的是朱砂印泥，顏色偏紅，立體感強，不會滲油，而這幅畫用的印泥，顏色偏暗，滲油，文字模糊。落款的‘徐渭二字，與真跡相差千里。”

“主家說了，只要你鑒定是真品，給你五百兩銀子。”劉師爺沉默片刻，從衣兜里掏出一張銀票，放到牡丹花面前的桌子上，向她眨眼示意，“請你再仔細瞧瞧，別看走眼了。”

“不會。”

“牡丹花，你是牡丹畫鑒定大師，一言九鼎，只要你說是真，誰還敢說半個‘假字？！”

“我有個原則，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問心無愧。”牡丹花信手卷起畫，連同那張銀票，鄭重其事地塞到劉師爺的手里。

“畫品即人品，鑒畫如鑒人。牡丹花，好樣的！你，就是一朵美麗的牡丹花呀，純潔，高貴，脫俗，令人仰慕。”說著，張知縣禁不住鼓起掌來。

這幅牡丹畫，涉及到一樁盜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