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鏡子

山水

女人愛照鏡子，那是愛美天分，不容置疑。俗話說，男子無丑相。男人愛照鏡子，而且要照那種四四方方的鏡子，這就另類了。

銷售部的陸經理就有這個癖好，熟悉的人背后笑侃他變態。他揩嘴剔牙飯菜照常，每日照鏡不止。這不，他像木偶般的坐在辦公桌前，從那書本大的方鏡里，注視自己那張還算充滿男性魅力的臉，足足十分鐘，頭都看大了，可問題仍沒想出招數。天稟聰穎的陸經理，從上任第一天開始，科里的事就沒有他擺不平的?？蛇@一次，他為這事不知照了多少回鏡子，鏡子里的自己不管變換什么表情，仍無頭緒。還好，他事先留了一手，沒對外公開，不然，科里早就有戲看了。

陸經理這會照鏡子有點疲倦，伸手把鏡面轉向門口，眨巴一會兒眼，不由掏兜，很準確地從上衣左邊下口袋里，拿出個名片般的小方鏡。伸手端在臉前，又認真照看自己?？粗粗R子里露出個光溜溜的禿子，臃腫的肥臉上，一雙小眼死盯著他。陸經理駭得渾身一顫，笑容僵硬。

頂頭上司用指頭敲打桌面，一臉嚴肅地說：“這事沒得商量，老板通過了董事會的決定，改革年終獎分配制度，從今年開始。你我只有照章執行的份。還噦嗦什么？明天交名單，后天發錢?！?/p>

陸經理心里明白，再說什么，也改變不了結果。想走，瞬間腳卻不聽大腦指揮，仍站那絲紋不動。

上司陡然想起什么，從身后的柜里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推給陸經理，笑道：“知道你喜歡照鏡子，送個女人味的給你?！标懡浝硇邼亟议_精美的蓋子，一個美女臉蛋型的鏡子呈現。陸經理不由身子一抖，雙手捧出鏡子，手抖得厲害，臉上卻笑得尷尬。

“別激動，小心中風，盒子也拿走吧！”

“留著裝文件。謝了！”陸經理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途中，陸經理把那面鏡子往垃圾箱里一擲，鏡子剎那間“啪嗒”一聲，四分五裂碎了。恰如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起倆人都因愛照鏡子而相戀的前女友，淚水不由涌動，車禍中，她是被一個圓鏡子割去了生命的。她最后留下一句：“照方鏡子吧！”

他心里怒懟上司：還女人味呢，不知道老子只喜歡有角的方鏡，故意氣我吧！

陸經理突然縮回手，把鏡子放回原位。右手指往后梳了幾下頭發，隨即拉開抽屜，又很準確地從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方鏡，端在眼前，瞪眼注目。

怪了，他從鏡子里看出個美女，而且漂亮得不輸那些影視明星，只是這張標致的臉，熟得有些膩人。她可是科里的銷售冠軍，不是靠女性的旖旎而獲得的。但科里除了自己，人人都是能手，人中精英，好的差的只有小數點之分。叫他殺熟于心不忍，往后豈能再如臂使指？

莉莉親呢地說：“頭，聽說后天就發年終獎？”

陸經理頭都不抬：“是的。”

“聽說，今年年終獎要分高中低三檔，每檔相差五百元？”

陸經理試探地問：“你要站哪層？”

莉莉眨眨俏眼說：“我是冠軍，當然站在隊前。”

陸經理伸出五指頭，問：“你說少哪根可以？雖然有長短，但各有用途。你比人家多出幾萬銷售額，但人家高風亮節，把好單讓了出來，守規守紀，不占公司便宜?！?/p>

莉莉噘嘴，眼里閃淚光：“頭，我沒你說的那么壞吧？”

“好了好了，我嘴巴沒關門，再說一句，你在我眼里是最棒的美女，不信，你自己看看?！?/p>

陸經理把鏡子伸到她眼前。莉莉心花怒放，嬌媚地說：“我倒不在乎那幾個錢，我老公的收入完全可以養我呢！”

恍惚中，陸經理眼前的圖影倏地消失，美女不知去向。她的那句“我不在乎”的話，竄到他腦屏上，直翻跟頭。他把手中鏡子放回抽屜，關上。左手大拇指與食指在下巴上反復夾摸，右手伸出，把桌上那朝門口的方鏡轉向自己。臉上豎起眉間的川字，又仔細看鏡里的男人，一張方正的國字臉，臉色有點像灰云，皺紋刀刻般清晰，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顯出漢子般的霸氣，哪有什么女人味。

正當他在年終獎名單造冊時，把自己與莉莉的名字填在低檔上，把科里那幾個經濟困難的寫在最高檔。忽聽幾聲嬌嗔：“喲，頭哥，嘻嘻嘻，新年快樂，送個禮物給你。”

莉莉笑靨如花地把一個鏡子放在桌上，俏臉緋紅，一股香風隨即旋去。

陸經理盯著那小圓鏡子，像見了怪獸，不由自主被電擊了一下，怔顫瞬間，心里那種說不出的恐懼感，讓他陡然心起漣漪，又是一個令人煩惱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