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爺爺講朝鮮戰場拼殺故事（口述歷史）

本報記者　叢超

“英雄的部隊，鋼鐵的力量，我們是共產黨指揮的武裝。抗美援朝，平叛甘青藏，反擊印軍凱歌唱，打蔣特，戰越寇，平暴志如鋼，平暴志如鋼。黨的鐵軍忠于黨，繼往開來威名揚。”這首軍歌屬于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4軍，那是我爺爺曾服役的部隊。我爺爺名叫叢喜明，1931年出生，內蒙古通遼人，1947年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先后參加過遼沈戰役、平津戰役、抗美援朝戰爭。按他的話講，當年從北打到南，殺過敵、負過傷、立過功，到了和平年代，當年村里同一時期參軍的18個小伙子，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雖然年事已高，但每當爺爺講起曾經的軍旅生涯，特別是在抗美援朝戰爭期間的經歷時，他都會變得神采奕奕。

和美軍戰機正面相遇

爺爺回憶說，接到要趕赴朝鮮參戰的消息時，他所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44軍131師391團正駐守在廣東。1949年10月14日廣州解放后，他追隨部隊參加廣西十萬大山地區剿匪，后返回廣東東莞進行軍事訓練。1952年10月，44軍與45軍各一部合編為54軍，爺爺被編入134師400團二營六連三排。該軍成立后，即奉中央軍委命令，成為中國人民志愿軍，準備入朝作戰。1952年冬，爺爺所在部隊乘火車從東莞開往東北，在遼寧錦州一帶過的新年，年后擔負海岸防衛和作戰訓練任務。這時候，爺爺憑著解放戰爭立下的幾次功，已經成長為一名班長。

1953年5月初的一個晚上，爺爺所在部隊從遼寧安東（現丹東市）秘密穿過鴨綠江，入朝是鐵路輸送的，過了鴨綠江就處在敵機轟炸的嚴重威脅下行駛，因此均在夜間運行，紀律要求不準說話、不準吸煙、不準打手電，輸送部隊的列車到達目的地、距離平壤西北17公里的順安已是凌晨兩點，士兵當晚都住在坑道里。艱苦環境下，許多士兵身上都有虱子，“衣縫間、毛發里，隨便一翻就翻出來一串串的。”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和美國飛機正面相遇。”爺爺說，20多架美國軍機迎頭飛來，開始低空掃射，有多低呢，就像要來摘你的帽子。陸續有戰友倒下，戰場經驗告訴爺爺，只要軍機一低頭，就是要開始掃射的信號，爺爺抓準時機，趕在飛機開火前，三步并作兩步找到掩護，并按照既定戰術，瞄準飛機開火。當時除了每個班每名士兵都配一把沖鋒槍，幾百發子彈外，每個班還配備兩挺蘇式重機槍。爺爺說，在重機槍的掃射下，有幾架美國軍機冒著黑煙逃回了南朝鮮方向。

一次近距離擊殺

除了與美國飛機的地空遭遇戰，爺爺還曾與美國兵在地面上“短兵相接”。一次在金城以南的黑云吐嶺執行任務時，他發現打南面來了兩個美國兵，正往山下的朝鮮養牛場走去。這個養牛場當時養著不到10頭牛，由兩個當地婦女照看。“這倆美國兵肯定沒安好心，估計八成要糟踐養牛場的婦女。”爺爺在壕溝里埋伏著，等到美國士兵走到離他只有約20米的距離時，一個點射，擊倒一名美國兵。另一個士兵端起槍往這邊準備開槍時，爺爺又一個點射，又將其擊斃。這是爺爺在朝鮮戰場上唯一一次近距離擊殺美國士兵，也是他最自豪的記憶之一。“戰爭是殘酷的，但保家衛國則是要放在第一位的。”爺爺說。

在朝期間，敵機每天都在上空盤旋轟炸，這在當時已經司空見慣了。1953年五六月的一天，爺爺正在放哨，忽然聽見遠處山那邊傳來“呼呼呼”“嘩嘩嘩”的巨響，問了其他班戰友才知道，原來敵機丟下的炸彈將見龍水庫的堤壩炸了個大缺口，水庫的水一泄而出，向平壤方向流去，據說沿途幾千戶居民受災，幾十名農民被淹死。兄弟部隊有一個班的戰友全部被淹沒在坑道里。“美國鬼子真可恨！那么老遠跑到朝鮮來殺人！”戰友們紛紛表決心：打敗美國野心狼！

說起在朝鮮的艱苦條件，爺爺十分感慨。據他回憶，生水拌壓縮餅干是家常便飯。遇到下雨天，三人一個組合，一塊油布扎在樹上擋雨水，一塊油布鋪在地上當席子，將被子折過來，一邊墊著，一邊蓋著。“當時真是饑一頓飽一頓，壓縮餅干不防水啊，一遇下雨天容易弄濕， 所以下一次分配食物的時候我給我們班要的干海帶，又不怕濕又抗餓。”他說，有一次，也是在朝鮮唯一一次，部隊發給每個士兵兩罐豬肉罐頭，大家都像寶貝一樣不舍得吃。

中國軍人的精神決定了美國人贏不了

有一件關于爺爺戰友的事也讓他記憶深刻。入朝之初，由于白天敵機狂轟濫炸，志愿軍只能在夜間運送軍用物資，而朝鮮的山路崎嶇，為避免翻車堵車事故發生，汽車只能開一下車燈照亮路況后立刻關閉，而這樣也可能引來敵機轟炸。美軍的B-29轟炸機晚上就在空中盤旋，嗡嗡嗡……突然，爺爺車隊后方傳來一聲巨響，是美國軍機投下了一顆炸彈！爺爺說，當時隔壁連隊的一名士兵的胳膊被炸斷了，照理說應該按傷員處理送去后方治療。但這個戰友拖著血淋淋的胳膊，高聲喊著：“我不走！我一定要跟著部隊！我要去前線打美國鬼子！”

雖然在戰場上對生死已習以為常，但這一幕還是給了爺爺很大震動，“中國軍人這種豁出去的精神，決定了美國人贏不了。”爺爺班里有一名小戰士，在一次戰斗中引燃炸藥時不幸把手炸斷，留下終身殘疾。多年后，爺爺和他相遇，此情此景讓人不勝唏噓。

爺爺回憶說，在他所屬的134師，每個人都在內衣口袋上縫了一塊上了蠟的白布，寫上姓名、籍貫、部隊番號、職務、政治面貌，如果犧牲了就是身份證明，與部隊失去了聯系便是通行證，不管碰上志愿軍還是朝鮮人民軍，都會承認你、收留你、幫助你。

134師是預備師，只待部隊突破三八線，立即穿插攻入南朝鮮。上級命令：1953年7月27日晚上10時發起沖鋒，突破三八線！爺爺隨部隊7月20日進戰壕，在戰壕里抱著槍藏了7天。7月27日晚，全員進入戰斗狀態。9時50分，大家摩拳擦掌：只差10分鐘就要攻破三八線了！突然來了命令：停止進攻，原地待命。原來，7月27日，《朝鮮停戰協定》在板門店簽訂，朝鮮戰爭結束。那天之后的一段時間，爺爺隨部隊仍然待在附近打坑道、建工事，隨時警惕美軍卷土重來。1954年末，爺爺提前回國，到軍事學校學習。

爺爺常說：“杜魯門也擋不住槍子兒啊。當兵的誰不怕死？都怕死啊。但怕也不行，因為你就是干這個的。你就得往前沖。”今年由于健康原因，爺爺不得不做了截肢手術，失去了引以為傲的一條腿。雖然躺在病床上身體還未恢復，但回憶起崢嶸歲月，他格外有精神頭，談吐之間，我仿佛看到一個在沖鋒號聲中一往無前的年輕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