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離村”：一個概念的考析

張換敏

內容摘要：農民離村，是中國史學界的慣用語匯，主要針對晚清民國出現的農村人口流動現象。目前學界對“農民離村”主要存在兩種認識，一種是以地域變動作為判定農民離村的標準，另一種是以職業變動作為判定農民離村的標準。前者強調傳統因素，后者則強調現代因素?！稗r民離村”作為由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過程中的重要現象，兩種概念的界定都能反映出“農民離村”問題的特點，但也都具有局限性。只有將兩種認識結合起來，才能把握“農民離村”問題的特點?！稗r民離村”由于形成于特殊的時代背景，也由于“農民離村”并沒有明晰的內涵和外延，因此在具體的學術研究中需認真辨明，謹慎使用。

關鍵詞：農民離村 概念 考辨

農民離村，是中國史學界的慣用語匯，主要針對晚清民國出現的農村人口流動現象?！稗r民離村”這一語匯的形成具有特殊的時代背景。在20世紀30年代，由于國際經濟危機影響，國內政治環境的惡化，兼之天災人禍頻仍，中國社會出現了極為嚴重的農村危機，進而引發了極為普遍的“農民離村”現象?！稗r民離村”成為當時中國的社會問題，受到了知識界的廣泛關注。很多學者都曾參與對這一問題的討論，“農民離村”成為當時社會的熱點詞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限于特定的政治社會環境，對農民離村問題的討論一度中斷。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市場經濟的興起，大量涌現的“農民工”現象又促使歷史學者們再次將“農民離村”問題作為關注重點，進行研究和討論，初步形成一批內容豐富的研究成果，目前以“農民離村”為標題的論文有近40篇。有的論文在權威刊物上甚至引發了學術爭鳴，成為學術熱點，受到了學界關注。由此可見，“農民離村”是中國近代社會的一個重要學術概念，以此為論題的研究成果也較為豐富。但是，筆者在對這些研究成果進行研讀的過程中，卻發現，這些論著對“農民離村”這一概念的界定并不一致，因此有必要對以往研究中“農民離村”的概念進行簡單梳理。

一.“農民離村”定義之一——地域變動的界定

目前學界對農民離村的概念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是以地域變動作為農民離村的判定標準，即將農民離開居住地的行為都看作農民離村。這種界定又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廣義而言，“農民離村”可看作農民離開居住地出外謀生的一切行為。狹義而言，“農民離村”僅指農民離開農村轉移都市。

民國時期，多數學者在研究農民離村問題時，是將農民離村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或社會問題進行討論，并未將農民離村作為一個嚴格的學術概念進行界定。例如，陳翰笙在談到這一問題時，指出，“失地的農民，隨著地主的集中而增加起來。他們因為搶租地主的田，不得不屈服于高額的引租。田租又隨著苛捐什稅增加。佃農因為不能應付不斷增加的田租而淪為雇農。但又因為農場經營面積的狹小，被雇的人數不多。所以破產的農民，大批地離村”[1]。可見，他將“離村”作為一種社會現象。薛暮橋在研究農民離村問題時，認為，“農村副業的衰落和水旱災荒的紛至沓來，逼得幾千百萬中國農民不得不拋棄家鄉向外去尋生路”[2]。在這里，薛暮橋將“農民離村”看作“拋棄家鄉向外去尋生路”，可見他將“農民離村”也看作一種社會現象。此外，董汝舟[3]、張文山[4]、馬松玲也持相似觀點[5]。

改革開放后，這種觀點得到進一步延續，多數學者仍然從廣義層面來界定農民離村。王文昌將農民離村定義為，“農民由于各種原因離開自己長期居住的村莊或居所，外出謀生的現象。它不是簡單的人口移動（人口移動之人口在空間地域的一切流動現象），不包括那些走鄉串寨和臨時外出辦事的人，也不僅僅是人口遷移（人口遷移專指人們從一個地點向另一個地點的遷居活動）”[6]。王印煥對農民離村的定義與王文昌相同，將“農民離村”解釋為“農民由于各種原因離開自己長期居住的村莊或居所，外出謀生的現象”[7]。以上研究對“農民離村”的概念在具體表述上可能有所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從廣義層面上來界定農民離村，這種認識在當前學界較為普遍。

由于這種看法多是以地域變動作為“農民離村”的判定依據，認為凡是農民離開故土的行為都可視作農民離村，因此這種現象并非近代特有的現象，而是古已有之。吳至信認為，“農民離村并非中國特有之現象，亦非現代始有之現象”[8]。田中忠夫也認為，“中國農村人口的離村，是古已有之的事，到了現在依然流行著這一回事”[13]。在他看來，近代的農民離村和古代的農民離村并無本質區別，甚至認為民國時期的農民離村和明末清初的農民離村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他談到：“明末清初的賦稅和苛重，土豪劣紳的跋扈，農民經濟破產，土匪橫行，農民集中于都市的各種情形，這正如民國以來中國的農村生活在軍閥鐵蹄下的蹂躪的境況相類”[9]。饒滌生也認為，“中國農民的離村雖然不自今日始，但是到了現在，農民的離村的數量，卻隨著農村的破產而形成加速的增加”[10]。

二.“農民離村”定義之二——職業變動的界定

也有學者對廣義地界定“農民離村”表示不滿，認為其并不能體現近代化進程中農民離村的特定內涵，且易與一般的人口移動混淆，因此提出應以職業變動作為農民離村的判定標準。這種觀點將“農民離村”視作特定的“學術概念”，它產生于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特定歷史背景，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其中，龍世雄、司徒廉、張覺人、胡耐秋、黃溥澤等人的認識較具代表性。

龍世雄認為，“農民離村是基于資本主義生產方法之發達和人口迅速增加的結果，而必然的發生之一般現象”。[11]張覺人進一步強調了龍世雄的論點。張覺人指出：那么什么是農民離村呢？即農民離開村落，要在一種什么形態之下才能稱為“離村”。張覺人認為，第二種和第三種皆不構成職業改變，因此不屬于“農民離村”。固有意義的“農民離村”的重心不在于農村居民永久移居于都市，而在農民永久轉業不復歸農。[12]。在另一篇文章中，他又強調道：“農民離村的現象，不見于奴隸社會，亦不見于封建時期，而獨見于資本主義社會時代”[13]。司徒廉將農民離村解釋為，“農民離開了他們原有的職業”[14]。胡耐秋[15]、黃溥澤[16]也持相似觀點。

這種看法在新時期也得到一些學者的繼承。彭南生認為，“近代中國農民離村既不是城市工業化所產生的“拉”力、也不是農村經濟關系變更所產生的“推”力，因此，農民離村與離業處于脫節狀態。如果說英、美等先發工業化國家的農民離村現象只是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的暫時陣痛，那么，近代中國則不得不吞下半殖民地半封建化過程中農民離村的苦澀。[17]他進而認為，“近代中國的農民離村與其說來自于城市工業化的‘拉力和農業機械化的‘推力，還不如說源于土地的壓力”。其他還有學者持此種觀點，茲不贅述。

三.余論

中國近代社會出現的農民離村問題，無疑是傳統因素與現代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多數學者之所以從廣義層面上來界定農民離村，主要原因在于，雖然此時的中國社會納入到了工業化的進程中，但由于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背景，民族資本受到外國資本和官僚資本的雙重打壓難以壯大，工業化水平有限，且多集中在沿海港口城市，對多數地區和人口影響有限，難以吸納足夠的農業人口。農民離村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仍是天災人禍等傳統因素作用的結果。

綜上所述，目前學界對“農民離村”概念有兩種認識，一種是以地域變動作為判定農民離村的標準，另一種是以職業變動作為判定農民離村的標準。前者強調傳統性，后者則強調時代性?！稗r民離村”作為由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過程中的重要現象，兩種概念的界定都能反映出“農民離村”問題的特點，但也都具有局限性。只有將兩種認識結合起來，才能把握“農民離村”問題的特點?？傊?，“農民離村”由于形成于特殊的時代背景，也由于“農民離村”并沒有明晰的內涵和外延，因此在具體的學術研究中需謹慎使用。

注 釋

[1]陳翰笙.三十年來的中國農村[J].中國農村，1941，（3）.

[2]薛暮橋.農村副業與農民離村[J].中國農村，1936，（9）.

[3]董汝舟.中國農民離村問題之檢討[J].新中華，1933，（9）.

[4]張文山.中國農民離村原因的研究[J].教育與民眾，1936，（4）.

[5]馬松玲.中國農民的離村向市問題[J].生存月刊，1932，（1）.

[6]王文昌.20世紀30年代前期農民離村問題[J].歷史研究，1993，（2）.

[7]王印煥.1911-1937年冀魯豫農民離村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3-4，3.

[8]吳至信.中國農民離村問題[J].東方雜志，1937，（15）.

[9]田中忠夫.中國農民的離村問題[J].社會月刊，1929，（6）.

[10]饒滌生.日趨嚴重的農民離村問題[J].申報月刊1935，（4）.

[11]龍世雄.德國關于農民離村問題的學說[J]，社會科學論叢，1934，（1）.

[12]張覺人.農民離村原因的研究——以Goltz說為中心[J].中國經濟，1935，（7）.

[13]張覺人.農民離村現象面面觀[J].農村經濟，1935，（6）.

[14]司徒廉.農民離村問題之面面觀[J].農報月刊，1933，（127）.

[15]胡耐秋.最近中國的農民離村問題[J].教育與民眾，1936，（3）.

[16]黃溥澤.我國農民離村問題[J].復興月刊，1935，（1）.

[17]彭南生.近代農民離村與城市社會問題，史學月刊，1999，（6）.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