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峰上蝶蹁躚

章叔巖

中學時讀過晉代詩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文中反映了他對黑暗現實的不滿，但又尋不到出路，便只好將他的精神和理想，寄托于一個虛無縹緲的烏托邦。至于究竟有沒有桃花源這么個地方，無人知曉。我便一直以為，既然是烏托邦，又哪會存在于人間呢？

前陣子，我方才驚喜地發現，原來人間還真有個桃花源，相傳陶淵明寫的就是這個地方。你猜怎么著，我還親自在那里住了三天，著實領略了一番桃源風光呢！

聆聽月光走過的聲音

桃花源在哪里？它在毛澤東同志的故鄉芙蓉國里。武陵山脈中段、洞庭湖以西，有個被稱為“魚米之鄉”的常德市，常德境內有個縣叫桃源縣，桃源縣內有處名勝古跡，松竹蒼翠，樓閣玲瓏，勝似仙境;在那進口處，立著一座古色古香的石坊，上書三個大字“桃花源”。

前陣子恰好得了空，我便從桃源縣城出發，渡過滔滔的流水，去探索這千古流傳且富有神秘色彩的佳境。

你瞧，前面就是書有“桃花源”三字的石門牌坊，還配有一副對聯：紅樹青山斜陽古道，桃花流水福地洞天。“洞天”口站著位向導。她笑呵呵地迎上前說：“歡迎光臨桃源仙境！”我一邊向石門里邁步，一邊急不可耐地問她：“這桃花源究竟是怎么個來歷呢？到底是陶淵明的文章在先，因文設地;還是桃花源在先，因地著文呢？”

導游小姐悠悠地答道：“是地在先，文在后。”

我說：“這就怪了！陶淵明不是潯陽柴桑人嗎？他做過彭澤令，足跡未曾出過江西省，怎么會到這湖南地界來，又何從見過桃花源呢？”

導游點點頭道：“你說得對，陶淵明其實不曾來過湖南，但他也并不是第一個在文章里描繪桃花源的人。據史書記載，早在漢魏時期，桃花源就因風景幽靜、林壑優美而出名。晉人伍安貧最早寫過一篇《武陵記》，詳述了桃源景致，陶淵明是根據伍安貧的文章寫成《桃花源記》的。后來《武陵記》失傳，《桃花源記》卻成了千年傳誦的好文章。”

走進門坊，便見豐草綠縟，佳木蔥蘢，最先撲進眼簾的是一片茂盛的桃林，使我頓時憶起陶淵明的秀詞麗句：“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時值初夏，我雖未見落英繽紛的景象，卻正趕上桃子大熟。那無數個青皮紅嘴的鮮桃，壓彎了枝頭，輕風一吹，微微晃動，好像一群群掩藏在綠葉里嬉戲的鸚鵡一樣。這時，你再扭頭一看，左邊一道竹籬，圍著兩垅菊圃。讓你不得不想到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

南山亦名桃花山，山間有一溪泉，曲曲折折，泠泠有聲，名曰桃花溪。相傳有位古代的漁人就是循著這條溪水找到了世外桃源的。溪旁有一石亭，叫方竹亭，因亭后種植一叢方竹得名。各種各樣的竹子我見過不少，但它們都是圓溜溜的。這方竹難道是方正的不成？沒錯！你要不信，走過去摸摸看：當真是楞楞角角，四四方方，可不正是“方竹”嗎！

只撿浪漫的回憶

行至半山腰，我們遇一木橋，橫跨溪上，橋中備有石椅、石桌，桌上刻著棋盤。我們正想歇歇腳，便在石椅上落了坐。導游指指青石棋盤，講起了一段故事。話說某朝有個漁人，和他母親一同劃船到此山下。漁人上岸游覽，信步走到橋上，見兩個老頭正在下棋，他便一旁觀看。因心里惦著母親，一局未了，便匆匆返回江邊，卻再也尋不見母親，連船也爛得只剩下一段朽木了。他慌忙去問附近村里的人，村里人答道：那船攬在江邊足有六十年了。漁人如夢初覺，方知在橋上下棋的那兩個老頭原是仙人，真是“渝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從此這橋名為“遇仙橋”，而我們眼前的青石棋盤，也就是當年仙人下棋的地方。

關于遇仙橋，還有一段動人的故事。說的是在很久以前，桃花源附近住著個桃花姑娘，長得比初開的桃花還美麗。當地有個惡霸對姑娘不懷好意，妄想強娶為妾。姑娘誓死不從，母女倆偷跑出村，攀山來到遇仙橋。正巧她們碰見一位老翁，老翁問她們為何慌張？母女潸然淚下，泣訴原因。老翁聽罷，帶她們走至一個古洞前面，用手一指，洞門大開。母女攜手奔入洞內，遂與外界隔絕，僥幸躲過了一場人間的災難。

那姑娘隱藏的古洞，離遇仙橋并不遠，就在橋對面的一抹山坡上。洞口鐫刻著四個字——秦人古洞。洞前有一潭碧水，名曰桃花潭。《桃花源記》中的“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所指就是這古洞。我踏著被泉水浸透的山石，摸進洞去，數十步后，穿出狹窄的洞口，舉目四望，果然“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那山間的良田、美池、桑竹、阡陌，處處如陶公文中所記，真好似進入桃花源，超然物外了。

這樣的美景自然令人向往。據說當年天下干戈不息，田園寥落，老百姓苦不堪言，都想來這洞里避難，但洞門緊閉，無法打開。有個青年名喚陳碧，為替受苦人找一條出路，日夜在此打石鑿洞。他鑿啊，敲啊，月復一月，年復一年，虎口震裂了，心也被敲碎了，洞門卻始終沒有打開。最后自己累死在洞門前，鮮血灑在山頭，化作萬朵桃花。現在桃源境內有一種桃花，顏色分外殷紅，名叫“碧桃”，又曰“殷桃”，相傳就是陳碧的鮮血化成的。

最是相逢熟透時

導游告訴我們，今天的桃源才真正稱得上是桃子的王國，桃子的樂園。要是遇到收桃季節，你看吧，街頭巷尾，溪邊河旁，房前屋后，到處是水靈靈的桃子，到處飄散著甜膩膩的桃香。桃的種類也多：有晶瑩細嫩的蟠桃、汁多肉厚的水蜜桃、紅嘴青皮的大青桃……無論你到哪家做客，主人準會端出一大盤桃子說：“嘗嘗剛摘下的鮮桃吧！”桃源縣不僅桃子多，而且村村辦起了果園林場，種上橘、梨、李、棗、松、杉、梓、竹等20多種果樹和木材，全縣治山造林共計145萬畝，簡直成了花果山。陶淵明倘能再生今世，來游桃源，定會瞠目結舌了吧！

凡是讀過《桃花源記》的人，大概都會記得桃源中人“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的情景。這畫面雖然古樸可親，卻未免消極避世。今天的桃源中人當然不是這樣，但我看到幾位老人的眼中閃爍著理想的光芒，似乎從他們身上可以感到一種力量，可以預見到桃源更加美好的未來。

霧靄沉沉，桃花源更顯絢麗的色彩。在此聞香賞桃的季節，我呼吸著春的氣息。桃花源是那么溫婉，也是那么風情。雖不見前人的蹤跡，然而夜色中桃花源里的每一處古跡宛如飽經滄桑的老人，靜靜地守候著滔滔的流水，不知不覺中，夜已深沉，原來它醉了，我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