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花

◎胡世遠

黑暗，或光明

向黑暗處走。

向生命的深處走。

那是一條看不見邊際的路，在你堅定的目光里，盈滿野草送來的祝福。芬芳得如同雪山的白，一朵小花一意孤行地蓬勃。

秋天的田野上，有人在彎腰撿拾稻穗。我正徘徊在十字路口，天空出現黑洞，巨大的陰影將要包圍我。

我決定閉上眼睛，繼續走。無論哪一條路，當你的雙腳在上面踩下真實的腳印，那一刻，這條道路就是屬于你的。路上的鮮花和荊棘是你的，路邊的雜草和野花也是你的。

光明相對于黑暗，就像高峰相對于深淵。鳥兒蹲在枝頭，用歌聲喚醒清晨，我們生活在大地上，給予現實更神圣的想象：或許有一天，我就會像蒲公英長出了翅膀。

——如你所愿。地球是圓的，孤獨也是圓的。生活無非就是一個大圓套住一個小圓。一個小圓套住另一個更小的圓。

生活就像湖水，包容無數把刀。在黑暗中，如果我閉上眼睛，光明就成為唯一的答案——

我們會不會成為刀尖上的柔軟？

時間的花

無數根稻草救過我的命。

我記得某些瞬間。

求生的念頭，像雨敲打窗戶。

潮起潮落的心，復活于孤獨、黃昏和夜鶯的歌聲。當往事在風中顫抖，我看見一扇門，那里面透著光，就像曾經的誓言。

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多余的。

包括這人間的冷暖、世態的炎涼，還有本能的自私、無所顧忌的貪婪，以及與生俱來的懷疑和偏執。

或悲或喜，或恨或愛。

在文字的縫隙，偏安一隅。

保羅·策蘭說：“稻草啊，時間的花。”多年以后，稻草還在。我們去哪里，追趕那片飄走的葉子。

向稻草懺悔。無處不在的生命，發出光。

就像你再一次看見充滿淚水的眼睛。

紙做的鳥

紙做的鳥，風賜予它翅膀，賜予它歡歌，賜予它滿足生活的欲望。

帶著激情飛翔，有一點點回聲就夠了。

正如一片葉子，在落下的過程中，用最后的余生將塵世端詳。

這是告別當下，或許也是走向新生。

我也需要如此的想象：一塊虛擬的石子，敲打內心的湖，在蕩漾的漣漪里，有我需要的寂靜。

在光明或黑暗上面，留下智者的腳印。

正如這輩子，我們靠無數個夢將生命支撐。

飛吧，紙做的鳥。陣陣清風吹送著浮云，陽光在肩頭微笑。

我們化整為零。

我們告別一個個灰色的清晨。

閃爍的光亮，仿佛葉尖上的露珠，晶瑩著，沉思著，晃動著。那是一座座明澈的湖，裝下整個天空。

永恒的蒼穹下，無數只鳥兒正在歌唱。

我在這兒

我在這兒。

帶著智慧的眼睛看世界。

在過去和未來的縫隙之間，語言的鳥往高處飛。飛過靜謐的窗口，蓮花般的白色羽毛，覆蓋我的夜晚。

為雪花舉杯！

這清晰的憂傷，正沉浸于靈魂深處。

用左手掐右手，我只想告訴自己：我在這兒。絕望和迷茫，屬于一幢豎起的高墻。

日子像鐘擺一樣，在眼前左右逢源。如同我的念頭一會兒消失，一會兒重返。重復的雨滴，順著玻璃流下來。

從微笑開始，同樣明亮的清晨，將光作為禮物饋贈。

還有多少事物，生長于矛盾之上？我們交換時間的戒指，或寂靜，或風暴，說出心跳的真實。

于是，月亮回到人間。

在消失中

聽到潮汐的聲音，鳥變成鐘，正將日子叫醒。

黑壓壓一大片的烏鴉，占據田野。然后迅速離開，帶走殘雪。

許多醒來的詩句，對著世界吶喊。為孤獨，為正義，為徒勞的愛情，以及有裂縫的瓶。

請不要對萬物鐵石心腸！陽光照耀我們，雨水沖洗我們，鳥兒歌唱我們，流水引領我們。

夜晚降臨，萬家燈火。千真萬確。它用純凈安慰所有人，遠方有一座燈塔，盡管模糊不清。

未來像連綿的草原，一匹馬向我奔來。

朵朵無名花在蔥綠之上，像可愛的嬰兒，等我們張開雙臂。在補救的碎片里，與柔情的眼睛相遇。

上帝看著所有的人。

夢境中的海鷗

一片搖晃的大海。

看見我。

詞語如我一樣尷尬地逃離，海鷗的叫聲，像母親的呼吸靠近。

海鷗一直在浪花上飛翔，身體在漸漸下沉，但翅膀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

在鏡子面前，我也是被發現的事物。等待夢境里傳來口諭，讓仁慈的影子與自己重合。

睜開眼睛，我看到另一種黑暗。

霧霾或虛無，只是它的化名。

我的岸很低。低到海水四溢，低到水漫金山，低到潮流像記憶一樣奔赴遙遠。

夢境是甜的，也是隱秘的。宛若一枚完整的銀器，躺在黑夜的草坪上。

我準備建造一艘不懼風浪的船。

請海鷗，將家安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