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提山西,人們總是自覺不自覺的想到“煤”與“煤老板”,仿佛它們是山西的“土特產”。處處礦窩的“黑金”和一擲千金的“土豪金”印在大眾腦海,而與“文化”二字相離甚遠。實則不然,三晉大地,山河表里,很早人類就在這里生息繁衍,并創造了燦爛的文化。越來越多的科學研究尤其人文成果表明:優秀的傳統文化和深厚的根祖文化才是真真兒的“特產”!我們只是暫時被阻擋了視線。
在這些優秀的文化遺產中,有一處舉世聞名,引人注目,她就是山西襄汾陶寺遺址!陶寺遺址迄今已經發掘了40年,許許多多的重大發現離不開幾代不懈探索的考古人,高江濤就是其中的一員。
說起來,高江濤與陶寺遺址十分有緣。1995年入鄭州大學學習,被調劑成考古專業。研究生期間,正是陶寺城址逐漸現世,重大的發現深深吸引著剛剛走入學術研究門檻的高江濤。2003年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攻讀博士學位,而博士實習的地點恰恰就是陶寺遺址。2004年恰逢陶寺遺址發掘“觀象臺”遺跡,高江濤親歷了整個秋季的發掘過程。更為重要的是,當時一鏟一鏟的參與了相當于觀象臺“心臟”的“觀測點”的發掘,今天他還記憶猶新。每當高江濤為大眾游客講解觀象臺時,聽眾總是入神,覺得高博士的講解繪聲繪色,故事不斷,這可能與他的親歷有關。2006年,高江濤博士畢業后,竟然又被分配到了陶寺考古隊,協助何努先生開始他正式的陶寺考古生涯。野外工作使得高江濤略略能飲,酒后吐“真言”?!疤账逻z址一般被認為是堯都,陶寺重大發現之一就是龍盤,而我屬龍;今天陶寺一帶民間于農歷二月二做社火節祭堯,而我二月二生日;堯者,《說文》高也,從垚,在兀上,而我姓“高”。再一再二再三的與“堯”相合,似乎我來陶寺發掘自有冥冥之中”。
考古從來就不是一個書齋里的學問,考古人常說“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高江濤每年基本有8到10個月都是野外工作。陶寺遺址的溝溝坎坎,高江濤都基本跑了個遍,從剛來陶寺分不清南北向,到熟悉陶寺遺址的角角落落。2007年,按計劃發掘陶寺遺址的宮殿區,以往在宮殿區發掘有大型柱洞,這意味著有大型宮室類建筑存在的可能,若然必將是重大的考古發現。然而,遺憾的是這些重要的柱洞卻總是零星的發現,又不成系統,沒有規律,讓人難以琢磨。高江濤發現陶寺城址以及重要房屋建筑的朝向都是偏45度向,思考后向何努先生建議不按常規的正南北方向去布方發掘,按照45度角布設考古探方,也就是基本按照大型建筑本身的座向發掘。結果在接下來的考古中,一座3排18個柱網結構的達520平方米的大型建筑被發掘出來。而這個建筑是目前中國最早、面積最大的單體宮室類建筑。2010年始,陶寺考古隊開始把注意力放到了陶寺“手工業作坊區”。而實際上這一區域并沒有真正的做過考古發掘。考古發掘,勘探先行,高江濤帶領考古鉆探工人對這一近20萬平方米的區域進行了重新的鉆探。洛陽鏟打下去的每一個探孔都親自查看,整體觀察,而不是簡單的交給鉆探工人完事,這樣就對整個手工業作坊去有了一個格局性與線索性的較為清晰的掌控。之后考古發掘揭露出一座面積達1000余平方米的回字形建筑基址,懷疑是管理當時手工業生產的“官署”所在。2012年,陶寺考古的重心又回到了宮殿區,作為考古領隊的高江濤開始思考怎么發掘宮殿區。雖然,這一區域以往也做過勘探和部分發掘,高江濤總覺得還是有必要像手工業作坊區一樣有一個整體的掌控,于是開始新的一輪考古鉆探。必然之中總有偶然,考古發現有時就是從“偶然”突破的。在這次鉆探中的一天上午,由于內急,考古隊老技師張官獅跑到近處的沖溝里小解,事后抬頭一看斷崖,似有異樣,喊來高江濤,發現斷崖裸露的竟然是“夯土”。在早期的中國古代社會建筑都是用土夯打建筑而成,夯土就意味著不是重要建筑,就是城墻。高江濤激動的趕緊沿斷崖探尋,發現50多米夯土還在延伸,那就很有可能是城墻呀。他迅速調來所有探工沿可能的城垣走向鉆探,果然發現了四道城垣圍起一座近13萬平方米的城址,雖然城墻有些地段被后來沖溝破壞掉,但整體還比較完整。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近13萬的城址所在正是以前的“宮殿區”,那么這個城可能就是“宮城”。接下來更為重要的工作就是通過漫長而細致的考古發掘以確認宮城的存在,經歷了5年的連續發掘逐漸證實了這一重大發現,成為目前考古發現的中國最早的宮城,入圍2017年度中國重大考古發現。此事,被圈內朋友戲謔說成“一泡尿,一座宮城”,言語雖不雅,卻是實情。長期的田野工作,雖有重大收獲,卻沒有大量的時間去照顧家庭與孩子。尤其孩子多么期望與爸爸一起玩耍。高江濤的女兒仿寫一首詩《請開門》寫到:
請開門,媽媽的大方回來了。
請開門,姥姥的慈祥回來了。
請開門,弟弟的調皮回來了。
請開門,妹妹的可愛回來了。
請開門,爸爸的高興回來了。
我的美好回來了!
考古大多是野外作業,各種辛苦不言而喻。當問起田野考古生活時,高江濤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可能是經歷了太多。稍思之后,高江濤說其實現在的條件比前輩們的好太多??脊诺囊巴馍畈⒉幌裼耙曌髌防锩枋龅哪菢映錆M神秘而豐富,反而是枯燥和辛苦。有這么一段順口溜是考古人的自我調侃,“遠看像逃難的,近看像要飯的,仔細一問是社科院的,原來是撿陶片的”,把考古人的野外調查工作說的比較形象真切。對于陶寺考古而言,高江濤印象深刻的活動之一就是“遷徙”。雖然考古發掘的地點就是陶寺遺址,是固定的一個點,可陶寺考古隊卻是經常遷徙他們的駐地,居無定所。陶寺遺址周邊的村子基本都住了個遍兒,陶寺村的南河溝里有多處考古隊的“舊居”,有些還是窯洞。2007年發掘時,高江濤的愛人來看他,從未住過窯洞的妻子竟然還有些興奮新奇,可是晚上的“窯洞虱子”讓這個當時的孕婦且同是博士的妻子深深的記住了陶寺。
考古學是一門實證科學,“要讓材料牽著鼻子走”,考古學要出研究成果著實不宜。高江濤博士畢業后,給自己定了規矩——扎在陶寺八年,八年不寫陶寺。在自己沒有完全吃透陶寺以及相關區域的材料時,盡量不撰文發表相關研究成果。之后,高江濤才開始逐漸的撰寫與陶寺相關的研究論文。他寫了陶寺出土的重要文物的相關論文,如銅器、多璜聯璧、龍盤等;他寫了一系列的通過陶寺看中國文明起源與國家形成問題的論文;還寫了一系列的陶寺與“最初中國”問題的文章;最近又發表了陶寺所在晉南與周邊區域之間交通道路的系列文章,推動了相關課題的研究。在高江濤看來,陶寺雖然僅僅只是一處遺址,卻可以管窺五千的中華文明。我們說考古遺址是傳統文化的載體;是祖先智慧的結晶;是古代社會的窗口;是古人技藝的展現。陶寺遺址經過近40年的科學發掘,尤其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和中國社科院創新工程的雙重推動下,取得了許多重大考古發現和研究成果。是中國史前時期“都城要素最完備”的一座280萬平方米的大型城址。是華夏文明這顆參天大樹眾多根脈中的“主”根??梢哉f,陶寺是“最初中國、華夏主脈”。
高江濤已經在陶寺考古13年了,他說他最大的愿望是“擇半畝方塘為鄰,植滿院春綠相棲”。我看他是“以陶為伴,以寺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