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今年是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第一個中文全譯本100周年,也是陳望道加入《新青年》編輯部進而參加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100周年。然而,陳望道在《新青年》雜志上海編輯部的身份卻成了一個問題。陳望道是否真的做過《新青年》雜志的主編?他在《新青年》編輯部究竟是一個什么角色?歷史的真相是:陳望道既不是《新青年》主編,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編輯,而是一個副主編兼編輯部主任的角色。
[關鍵詞]陳望道;《新青年》;主編;陳獨秀
[中圖分類號]? D231?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20)10-0017-06
今年是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第一個中文全譯本100周年,也是陳望道加入《新青年》編輯部進而參加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100周年。然而,陳望道在《新青年》雜志上海編輯部的身份卻成了一個爭議的話題,一種說法是做了主編。陳望道是否真的做過《新青年》雜志的主編?他在《新青年》編輯部究竟是個什么角色?本文擬對這兩個問題進行一番探究,以求明晰陳望道在《新青年》編輯部的真實身份。
一、對陳望道進入《新青年》編輯部工作時間的考證
1920年2月陳獨秀從北京返回上海,3月下旬(傳統說法是4月下旬入住。但近有學者考證是3月下旬。據張國燾《我的回憶》確認,1920年3月22日陳獨秀仍“寄住亞東圖書館”。而當時號稱商務印書館“交際博士”的黃警頑在3月27日曾致信張元濟,確認陳已入住老漁陽里)[1]入住同鄉老友柏文蔚在法租界老漁陽里2號的私宅。這是一幢典型的老式石庫門建筑,兩上兩下外加亭子間。入住這里,使得陳獨秀不僅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固定住所,而且寓所地理位置優越,交通便捷,空間開闊。有了這處比較寬敞且相對穩定的寓所后,陳獨秀不僅可以接待各地訪客并容留訪客居住,而且可以把他親手創辦、視為生命的《新青年》雜志從北京遷回上海。此后,他不顧胡適等北京同人的異議,把《新青年》編輯部遷回上海,置于寓所之內,一樓會客室就是《新青年》編輯部。
然而,《新青年》遷回上海,從同人刊物回歸一人刊物,編輯人手頓時捉襟見肘。究竟應該充實哪些力量?對此,十幾年前就曾成功創辦《安徽俗話報》[2]現正主編《新青年》、深諳期刊編輯之道、正堅定地朝著馬克思主義方向發展的陳獨秀,自然要按照自己新的思想主張和辦刊方針選用編輯人選。剛剛翻譯了《共產黨宣言》首譯本的陳望道自然是合適人選。正好陳望道此時不僅人在上海,而且原本擔任編輯一職的《星期評論》已經停刊,暫時寄居在《民國日報》總編輯邵力子在太平橋三益里5號的家中。[3]陳望道自然進入到陳獨秀的視野。
陳望道究竟何時進入《新青年》編輯部工作的?梳理相關資料可以有個大致的結論。
首先,根據《俞秀松日記》1920年6—7月間的記載,俞秀松與陳望道很長時間一直同住在法租界白爾路三益里17號《星期評論》期刊社。6月27日,陳望道委托俞秀松給陳獨秀送去《共產黨宣言》中文書稿。次日9點,俞秀松就送達老漁陽里2號交給陳獨秀。此后在7月2日、3日、5日、8日的日記中,或有“今晚我同玄廬望道談到明天四點,不覺疲倦”“今天力子玄廬漢俊望道等人說及仲九此番逃走的原因”及“今晚三益里17號就剩玄廬月容廋僧望道和我五人”等記載。直到7月9日下午,陳望道乘坐馬車送別沈玄廬、俞秀松,由上海南站經浙江杭州去蕭山衙前村。且7月14日,俞秀松在蕭山衙前沈玄廬家又寫下“我預備這幾天要到杭州去和仲九望道丏尊同住西湖陶社讀日文”的日記。而在7月2日的日記中,有“望道還沒有赴杭州”。[4]這些日記不僅明白無誤地證明,直到7月14日陳望道仍沒進入《新青年》編輯部,而且說明陳望道杭州之行是早有計劃的。
其次,解密檔案揭示,1920年7月19日被稱為“最積極的中國同志”會議在俄共(布)遠東局代表維經斯基的主持下召開,陳獨秀、李漢俊、沈玄廬等出席,并在會上堅決主張建立中國共產黨組織,決定出版《共產黨宣言》中文全譯本。這次會議為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奠定了基礎。然而,這次會議的參加者中仍然沒有出現陳望道的名字。[5]顯然,他還沒有進入《新青年》編輯部,可能他繼續留在杭州“西湖陶社讀日文”。但是,1920年8月15日《勞動界》在老漁陽里2號創刊,《申報》介紹該刊“系一種新周刊,載有陳獨秀、陳望道君等文件,由法租界大自鳴鐘對面新青年社經售”[6]。這應是陳獨秀、陳望道二人首次同時見諸于公開報道。而且1920年8月,社會共產黨正式定名中國共產黨時的黨員名單中,以及8月22日在新漁陽里6號成立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團員名單中,都出現了陳望道的名字。因此,陳望道進入《新青年》編輯部,應該是在8月15日之前。
由此推斷,陳望道應該是1920年7月下旬到8月上旬之間進入了《新青年》編輯部擔任編輯工作的。可以確認的是,陳望道是陳獨秀邀請加入《新青年》上海編輯部的第一人。陳望道能夠成為首位人選,原因很多,主要有:一是《新青年》上海編輯部人手嚴重緊缺。由于《新青年》離開北京移回上海,從同人刊物變回一人刊物,人手顯然不夠,選用新人不僅勢在必然,而且迫在眉睫。二是陳望道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和語言文字能力都符合要求。陳望道剛剛“費了平常譯書的五倍功夫”把《共產黨宣言》全文譯了出來[7],經陳獨秀、李漢俊校對后,交由新青年社出版并在又新印刷所印刷,其思想理論和語言文字水平都很適宜。這是最為重要的條件。三是陳望道的編輯工作經歷也十分適合。由于《星期評論》已經停刊,作為編輯的陳望道當然就是兄弟刊物《新青年》編輯的合適人選。所以,無論從思想理論功底還是編輯工作經歷看,陳望道都是《新青年》編輯的理想人選甚至首要人選。
二、對陳望道是否做過《新青年》“主編”的考證
這是本文的重點,也是難點。這一說法不僅陳望道本人晚年曾提到過一次,當年曾在上海與陳望道等有過親密接觸的自由主義報人、浙江同鄉曹聚仁在《前四金剛》中也曾若有若無地說過一句“曾繼陳仲甫先生之后主編過《新青年》”[8]。
(一)從文獻資料看,目前找不到任何文獻資料可作佐證。無論在《新青年》,還是陳獨秀與他人的書信往來,至今尚未發現陳獨秀邀請陳望道擔任《新青年》主編的任何文字依據。尤其是仔細梳理1920—1921年間陳獨秀為《新青年》辦刊問題所發表的著述、書信、談話等文獻資料,均未發現有陳望道擔任《新青年》主編的任何說明性、標志性的文字。
(二)從時間周期看,陳望道無擔任《新青年》主編的可能。如前所述,陳獨秀1920年3月下旬遷居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隨即遷入。5月1日,七卷六號推出“勞動節紀念專號”。同日,陳望道隨陳獨秀等參加了上海“五一”國際勞動節紀念大會。[9]截至此時,《新青年》就一直處于陳獨秀的直接掌控之下。從1920年7、8月陳望道進入《新青年》編輯部到1922年7月《新青年》休刊,正好兩年時間;從《新青年》卷數看,正好跨越全部八卷和九卷,共十二期(即十二號)。這可分三個階段來觀察:
第一階段是從1920年7月至12月。經過四個月的運作,1920年9月1日復刊的《新青年》八卷一號開始推出“俄羅斯研究”專欄、發表陳獨秀《談政治》一文,實際上是黨的“第一篇政治宣言”[10],不僅標志著陳獨秀徹底轉變為馬克思列寧主義者,而且也標志著《新青年》成為中國共產黨發起組的機關理論刊物。此間,陳獨秀人在上海,不僅繼續直接掌控著《新青年》,而且創辦了《共產黨》月刊,公開亮出了共產黨的旗號,還起草了第一個具有黨綱性質的《中國共產黨宣言》作為收納黨員的標準。[11]直到12月17日,陳獨秀離開上海前往廣東出任廣東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也直接掌控著《新青年》。
第二階段是從1920年12月至1921年8月。這是《新青年》出刊最為正常的時期,但由于陳獨秀不在上海而在廣州,因而也是最容易引發對《新青年》主編人選誤會的時候。其實這八個多月時間,陳獨秀雖然人不在上海,但依然牢牢地掌控著《新青年》。這首先體現在陳獨秀致北京同人的兩封信上。一封是陳獨秀在離開上海前往廣州之前,專門致信《新青年》北京同人李大釗、錢玄同、胡適等九人。信上謂:“弟日內須赴廣州,此間編輯事務已請陳望道先生辦理,另外新加入編輯部者,為沈雁冰、李達、李漢俊三人。弟在此月用編輯部薪水百元,到粵后如有收入,此款即歸望道先生用,因為編輯部事很多,望道境遇又不佳,不支薪水似乎不好。望道先生已移住編輯部,以后來稿請寄編輯部陳望道先生收不誤。四號報已出版,五號報收稿在即,甚盼一涵、孟和、玄同諸兄能有文章寄來(因為你們三位久無文章來了)。”這是陳獨秀對于《新青年》編輯部工作安排的一封重要信件,涉及《新青年》編輯部的人事、經費和業務等方方面面的安排。不僅表明陳獨秀雖然人在廣州,但在上海同人面前仍表明自己要繼續掌控《新青年》;而且一封信點名寫給名重一時的9位北京同人,內容又是如此全面、重要,顯然表明在昔日《新青年》北京同人面前,他依然是《新青年》的掌控者。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在上海同人面前,他是用黨組織書記的身份掌控《新青年》;而在北京同人面前,他依然是那個一人刊物的主編。所有這些都表明,陳獨秀牢牢掌控著《新青年》。另一封是登船前夕只給胡適、高一涵二人的信。陳獨秀在信中強調:“弟今晚即上船赴粵。此間事都已布置了當,《新青年》編輯部事有陳望道君可負責,發行部事有蘇新甫君可負責。”[12]雖然在此期間,上海的新青年社曾遭遇租界當局查封,陳獨秀也曾宣告已移到廣州出版。但實際上,編輯部一直留在上海,只是讓蘇新甫將《新青年》發行部搬到了廣州,并負責《新青年》的發行事務。陳望道則是負責《新青年》的編輯事務,主編仍是陳獨秀。這個格局不僅完成了《新青年》第八卷的全部六號,而且完成了九卷前五號。這一階段《新青年》的實際運作正是按照陳獨秀的安排進行的,陳望道只是執行了陳獨秀的辦刊方針。陳望道的用稿原則,其實就是陳獨秀一直主張的“不除其舊只增其新”,陳望道與胡適的矛盾其實就是陳獨秀與胡適的矛盾。在北京同人看來,只存在他們與陳獨秀之間的分歧,他們認為陳望道只是陳獨秀的代表,是執行了陳獨秀的指示。錢玄同在1921年1月18日的日記中寫道:“接守常信治仲、適兩人意見沖突,蓋一則主張介紹勞農,又主張談政治,一則主張反對勞農,又主張不談政治。”[13]陳獨秀所堅持的,正是陳望道實際做的。
第三階段是從1921年9月到1922年7月。這十個月是《新青年》完成九卷第六號的編輯出版。這個階段陳獨秀回到上海,擔任中央局書記,直接領導《新青年》雜志。眾所周知,中共一大選舉成立了由陳獨秀、張國燾、李達組成的中央局,陳獨秀為書記。1921年9月初,陳獨秀由廣東回到上海,專任黨中央的工作,仍居住在老漁陽里2號。李達回憶,中央局會議“當時決定宣傳工作,仍以《新青年》為公開宣傳刊物,由陳自己主持”[14]。這說明,中共一大后的《新青年》仍由陳獨秀主持。
(三)陳望道本人對于是否做過《新青年》主編前后說法并不一致。就如在《共產黨宣言》譯本問題的說法上前后不一,關于在陳望道《新青年》編輯部的身份問題上又一次出現前后不一——出現了所謂“主編”一說(類似的前后不一的說法還有,如《新青年》編輯部在老漁陽里2號陳獨秀寓所的一樓還是二樓的問題)。這應該不是陳望道本人的真實意思,是基于以下三個因素:
第一,在《新青年》編輯部期間,陳望道從未說過自己是“主編”。1921年1月15日,陳望道寫給胡適一張明信片,告知“大作已載在新青年八卷五號了。新青年內容問題,我不愿意多說話,因為八卷四號以前我純粹是一個讀者,五卷以后我也只依照多數意見執行”[15]。這顯然是想表達自己在遵照編輯部同人意見,不是一個能夠自作主張的刊物“主編”。
第二,新中國成立初期陳望道的多次回憶均未提及“主編”一事。收錄在《“一大”前后》中陳望道《回憶黨成立時期的一些情況》,匯集了陳望道1956年6月17日和7月3日,1959年1月和1963年3月四次回憶的主要內容,均未提到自己做過《新青年》主編一職。
第三,陳望道提到“主編”一說,只出現在他晚年經別人加工的一次回憶錄中。就是那句“《新青年》原來由陳獨秀主編,他去廣州,就叫我主編”。與此相關的還有一句“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由我和李漢俊負責,我做代理書記”。[16]平心而論,僅憑陳望道在生命暮年的一次回憶,顯然并不可靠,而且這次回憶已經過了訪談者的二次加工,且發表于陳望道去世之后,并不一定完全忠實于陳望道的本意,其真實性都需要進一步核實。
(四)據《新青年》上海編輯部幾位當事人的回憶,都未曾提及陳望道是主編。除李漢俊1927年被桂系軍閥殺害外,隨后進入《新青年》編輯部的茅盾1957年4月的《回憶上海共產主義小組》中,并無“陳望道任《新青年》主編”一說[17],但李達1954年2月23日的《關于中國共產黨建立的幾個問題》曾說“陳獨秀去廣州做教育廳長,陳把書記的職務交由李漢俊擔任,《新青年》也交他和陳望道主編”[18]。同時出現兩個主編人選,李達回憶或者有誤,或者不是嚴格意義的主編概念。據負責“俄羅斯研究”專欄編輯工作的袁振英(震寰)回憶,更能明確陳獨秀雖在廣州,但仍一直身任《新青年》主編一職。他說:“陳獨秀到廣州后,廣東地區的馬克思主義宣傳工作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新青年》雜志社也在1920年底由上海遷到廣州,編輯部設在廣州市泰康路回龍橋一座大樓下(也即看云樓),陳獨秀仍任主編,他和李季、潘贊化及我都曾住在這里。《新青年》第八卷第五號仍由上海群益書局于1921年1月1日出版,第六號起才移到廣州昌興街二十六號于1921年4月1日出版,但編輯部還在回龍橋看云樓。”在袁振英看來,陳獨秀當時仍負主編之名,且有廣州編輯部之設。[19]
此外,來自于俄羅斯國家政治歷史檔案館的解密資料也顯示陳獨秀仍是《新青年》主編。1921年4月21日,一位在華從事地下工作的俄共(布)黨員索科洛夫-斯特拉霍夫從廣州發給俄共(布)領導人的“絕密”報告中說:“迄今黨的實際領導權還在中央機關刊物《新青年》雜志編輯部手里,這個雜志是由我們資助在上海用中文出版的,主編是陳獨秀教授,當地人稱他是‘中國的盧那察爾斯基,即天才的政論家和善于發動群眾的宣傳員。”[20]
(五)無論從資望、學力還是學界認同度看,陳望道都難負主編名望。《新青年》此前的慣例,只有陳獨秀被稱為“主編”,陳獨秀任主編是與“主撰”聯結在一起,后來擔任《新青年》季刊主編的瞿秋白也是如此。實行同人輪流編輯制時,擔負每期編輯者亦不僅承擔約稿、編稿任務,而且常常為本期內容的主要策劃者和重頭文章的炮制者。[21]從五四到建黨,中國新思潮的中心就是北京和上海。囿于個人資歷,陳望道自然不會為北京知識群體所了解,在上海知識群體中也主要集中于留日群體和浙江同鄉。之所以委托俞秀松將《共產黨宣言》書稿送到陳獨秀寓所請求審校、謀求出版,很可能是因為陳望道本人當時與陳獨秀并不十分熟悉,所以要委托正在追隨陳獨秀建黨并成為黨的發起組首批黨員的俞秀松送稿。因為俞秀松不僅曾是浙江一師的學生,而且此時也住在《星期評論》社。顯然,至1920年6月底,陳望道尚未與《新青年》主編陳獨秀建立直接的聯系。難怪《新青年》北京同人說陳望道是個“素不相識的人”[22]。從對《新青年》雜志的影響力看,陳望道也難以達到主編的地步。一般而言,作為期刊日常工作的領導者和管理者,學術期刊主編的工作方式和辦刊理念直接決定了期刊編輯的工作熱情和工作效率。同時,學術期刊主編的學術水準和其在專業學術領域內的影響力對期刊的學術水平、學術影響力及其傳播力具有重要作用。從《新青年》辦刊方針和學術水平看,陳獨秀仍然處于掌控地位,實際左右著《新青年》的大局。陳望道顯然并未起到掌控的作用。從在《新青年》雜志的發稿量看,陳望道也不是“主撰”之人。陳望道在他參與編輯的《新青年》上只發表過譯作《勞農俄國底勞動結合》(日本山川均著,八卷五號)、隨感錄《性美》、《女人壓迫男人的運動》、《從政治的運動向社會的運動》(八卷六號)、演講《文章底美質》(九卷一號)幾篇文字。顯然,陳望道尚未達到當時重要期刊主編、主撰集于一身的地步,實際負責的應只是上海編輯部的編輯事務。
三、對陳望道在《新青年》編輯部真實身份的考證
既然陳望道不是主編,那么,陳望道在《新青年》編輯部究竟是個什么身份、擔負什么職責呢?根據陳獨秀對陳望道的安排,綜合陳望道所擔負的實際工作,以及陳獨秀對《新青年》北京同人的專門介紹,陳望道顯然已不是一般的編輯,而是被主編陳獨秀委托負責編輯部事務的任務承擔者,應該相當于編輯部主任的身份。即,陳望道首先擔負著的是編輯部主任的職責。
但陳望道又不是一個單純的編輯部主任,他不僅“負責”“編輯事務”,而且很有個性也很有主見,敢于跟大名鼎鼎的胡適叫板,注意團結魯迅、周作人兄弟以分化《新青年》北京同人,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最終還是受制于《新青年》需要北京同人繼續賜稿,以及陳獨秀要與其“好朋友書呆子”胡適之間保持一種“奇特的友誼”這兩大因素,陳望道不得不控制個人的情緒。畢竟,“編撰《新青年》這一人生經歷已是他們難以割舍、永不忘懷的群體記憶”[23]。
《新青年》和陳獨秀是分不開的。它不僅是《新青年》的創辦者,更是《新青年》的主要撰稿人。陳獨秀培植了《新青年》,《新青年》也造就了陳獨秀的聲譽。《新青年》的貢獻和缺陷、變化和發展,都是與陳獨秀當時的思想狀況密切相關。[24]的確,陳獨秀是《新青年》的靈魂人物,從創刊號《敬告青年》到最后一號《世界革命與中國民族解放運動》,在數百位作者中,他是唯一與《新青年》相始終的作者。他辦刊始終遵循的基本思想就是:“凡事一種雜志,必須是一個人一團體有一種主張不得不發表,才有發行底必要;若是沒有一定的個人或團體負責任,東拉人做文章,西請人投稿,像這種‘百衲雜志,實在是沒有辦的必要,不如拿這人力財力辦別的急于要辦的事。”[25]在《新青年》這出大劇中,陳獨秀集編劇、導演和演員于一身,根據劇目的要求不斷尋找演員、選擇演員、更換演員。他始終主導著劇情發展,步步推進,導演出一幕又一幕壯觀的戲劇。陳獨秀與《新青年》這種既長久又深厚的特殊關系,“使他在各個階段,都扮演了他人不能替代的重要角色。陳獨秀的個人意志對《新青年》辦刊理念的演變和取向起有關鍵性作用,這一點在從同人刊物轉變為中共機關刊物時體現得尤為明顯,過去人們對此似估計不足”[26]。
綜上所述,主編陳獨秀掌控下的《新青年》上海編輯部數位編輯中,陳望道顯然不是普通的編輯。無論從陳獨秀對北京同人的數度介紹和實際交付的工作職責,還是從陳望道勇于擔當的實際表現看,他實際上承擔著副主編的職責。準確地說,陳望道擔負的是副主編兼編輯部主任的角色。從這個角度看,未諳《新青年》編輯部內務的曹聚仁那句“曾繼陳仲甫先生之后主編過《新青年》”的話,亦不無道理。可以設想,如果陳望道沒有建黨初期的脫黨之事,而是繼續留在黨內協助陳獨秀做《新青年》編輯事務,不僅《新青年》雜志可能不會再度停刊,而且他也有可能會成為未來《新青年》季刊的主編人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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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陳獨秀研究學術史(1919—2018)”(項目號:18BDJ0002)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上海市中共黨史學會副會長,上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中共創建史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
責任編輯:劉? 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