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焦

“八十人？”

“中心院加三個診所，不算我和你嫂子，整八十人！”

薛志說，踩腳油門兒把書拉到中心院。郭振東說，一拃遠，兩腿倒騰幾步就到，只當健身了。

話間，薛志已把兩個紙箱封好。隨后，又嘎嘎扯開膠帶，在箱頂結了手“袢兒”。

區文化館到福康中心醫院，百十米路，中途歇一氣，兩手提溜的紙箱，還是墜得郭振東耷拉下了肩膀。走進醫院，郭振東下意識朝左手診療區掃一眼，兩腿碎步猛倒，彎腰梗脖那樣，像個老練的撂跤士。嘭，院長室的門被生生踢開，咚、咚，紙箱落地。郭振東深呼幾口氣，抬手劃拉一下腦門，大滴汗珠摔地，自語：“鬼天氣，六月就下火！”

“誰呀，搞得這大動靜？”愛人魏曉娟身著半袖白大褂快步走來。

“進貨啦？”魏曉娟拎起一只紙箱，又撲通放下，瞟了郭振東一眼，“咦，這也不像藥品啊？”

“是攝影方面的書，薛志寫的。自費出版，投進不少錢。大垛書堆在家，都快愁死啦。他讓我幫幫，我想等咱義診時，捎帶腳兒代銷試試。你看，彼此都是好友，薛志又是場面人，張回嘴不易……”

“嘁，你倒挺能理解人！薛志結識你，算是遇到了‘活菩薩’啦。”魏曉娟斜睨愛人一眼，走了。

郭振東或許真的算薛志的‘活菩薩’！去年夏季的一個深夜，薛志漸覺肚子疼，半小時后加重，并感到小腹憋脹。趕到區醫院急診，注射兩針“杜冷丁”，但沒止痛。臨床診斷為尿路結石，可區醫院夜間不啟用碎石機。當日值班的急診醫生推薦說，附近的“福康醫院”有碎石機，隨時能做，只是這家私立醫院不能走醫保。疼得直在地上打滾兒的薛志，沖家人連喊“快、快”。

郭振東嚇了一跳，因為打電話的人上來就大喊：“錢算個屁！要多少都給！”接著換了一個人的聲音，才算把事情說清。

在碎石機上沒過幾分鐘，薛志疼痛緩解，半小時后痛感全無。

“碎石一次應收一千五，您給一千吧！這是我院新進的設備，往后您給宣傳著點兒。”郭振東說。

“別、別，該多少就多少！這大半夜的請您來，我已經很感謝啦！”薛志一聽，忙說道，“沒事兒不耽誤給您做宣傳，我微信圈有三千多個朋友呢。”

“那我可算找對您啦！”

……

雙方推來推去，郭振東執意只收一千元。

還甭說，以后的一個月，福康醫院來了十幾位碎石的患者。要知道，設備買來的前兩個月，一直都在沉睡。

“碰巧了，也許跟薛志不沾邊兒。”魏曉娟看著愛人，抿嘴笑。

“就當跟他有關系好不？相信朋友，有時等于相信自己。”郭振東搖搖頭，他堅信是薛志幫他做了宣傳。

“你是自信的人嗎？”

“那還用說！”

薛志喜歡攝影，周末常出去采風。郭振東連連稱贊的同時，告訴薛志他也喜攝影，可工作忙，沒空玩兒，只好留下欣賞的份兒。而薛志覺得，自己的作品能被人欣賞，就像人生找到了知己。以后親情般的走往中，薛志陸續將幾幅自認為拿手的影作贈送給郭振東。每次福康醫院有義診之類的活動，只要郭振東給個話，薛志就會盡量抽出時間，忙前跑后地攝影錄像。

年底整理院長辦公室衛生，魏曉娟發現半年前的兩箱書，依舊原封未動躺在墻角。問究竟，郭振東說：“你不提醒，我還真給忘了，瞧這記性！一周前就有朋友說，他想‘包圓兒’，還告訴我，再加二十幾本。對了，朋友還辦了個攝影培訓班，第一期就有一百多名學員，每人都要訂購一本，作為輔助教材。得，裝車，馬上給朋友送去！”

魏曉娟嗔怪地說：“擱了半年多，你也沒給賣出一本！人家薛志對咱可不薄，孫子學快板，薛志給介紹的那老師，給學費說啥都不收，人家就是沖著薛志的面子。要不，這半年學費，怎著也得幾千塊。”

“是啊！要說這半年，咱也沒少開展義診，怎把售書這事給忘了呢！”

“倒也不必過于自責，你想啊，這義診跟賣攝影書整個兩張皮，就是沒忘，結果又能怎著？關鍵是當初就不該這么策劃！哎，我說老郭，這屋里也不熱，你腦門子怎出那么多汗呢？”魏曉娟說。

“是嘛？我沒覺著啊！哦，剛才在朋友那喝了好幾杯煮普洱，加生姜了……”郭振東笑笑，起身拿毛巾擦額頭上的汗。

路上，郭振東給老同學劉宗懷通話，讓他在單位等著，“送點兒東西過去”。劉宗懷是銀行工會主席，酷愛攝影。郭振東心想，這些書送給他，應該有其用場。可見面一聊，劉宗懷告訴郭振東，他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美術。“美術最近已經被列入中考和高考范疇，我下步要一門心思習練畫畫兒啦，幾年后好讓孫子受益。”

見郭振東緊咬著嘴唇，劉宗懷說：“要不這樣，既然送來了，我個人買一本，單位那兒，我跟領導匯報一下，工會圖書室或許能購進幾本吶！”

“都留下吧，免費送你！咱班里，頂數你老兄神通廣大。你費費心，送給喜歡攝影的人。我的一個好友寫的，別當破爛打發掉，我這錢花得也就值啦！”

“哦，我明白了，友情難得呀！郭弟敬請放心。”

送走郭振東，劉宗懷在腦海里仔細搜索熟悉的攝友……得，就送他啦！正好要請他幫著辦件事呢。都是熟友，將這些書作為禮物帶給他，相信他會喜歡。劉宗懷跟熟友通了電話，約好晚上楊帆酒家一聚。

晚上下班后，劉宗懷從超市買了兩瓶好酒，帶上沒開封的兩箱書，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約會地點。

……

薛志站在陽臺上，窗外的車流，燈光，一切在眼里都是錯位的雙影。他乏力地搖了搖頭，走進盥洗室。

夜半酒醒，薛志擰亮了臺燈，坐起身。室內，雪白芬芳的梔子花開得正旺。薛志打開手機微信，以轉賬方式將兩箱書款退還郭振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