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之隔

修紅宇

因疫情關閉的西班牙利賽奧大劇院重新開放時，邀請尤塞里弦樂團為2292株植物盆栽演奏了普契尼的《菊》。看到這則報道時，便想：音樂家、弦樂四重奏、聆聽美妙音樂的植物，不就是法國國寶級漫畫家讓·雅克·桑貝的一幅畫作嗎？！

成為插畫家之前，桑貝最渴望加入法國作曲家雷旺圖拉的樂團。雖然后來沒能成為音樂家，但他卻成為了畫音樂家的人：職業音樂家、音樂愛好者、學音樂的孩子們……他以畫筆向他們致敬。還有樂器：將作曲家包圍的大提琴，占據后臺的樂器盒，以及曲終人散的爵士酒吧里，樂器們演奏著“寂靜之聲”……在畫集《音樂家》中，桑貝將薩克斯管的吹嘴畫反了，但音樂家們并不在意，因為他們覺得他準確地表達了音樂家的生活狀態。

認真排練的吉他演奏家，躲在廊柱后吸煙的小號手，偷偷用鼓槌敲腿的鼓手，優雅謝幕的小提琴演奏家……桑貝喜歡將人物放在空曠闊大背景下——大房間、大劇場、大庭院、大樹林——仿佛天地是一張五線譜，演奏家是蝌蚪般的音符，氣韻靈動，大音希聲。

在桑貝筆下，音樂與藝術僅一線之隔。自20世紀70年代起，他“史無前例”地為《紐約客》雜志畫了100多幅封面插圖，其中十幾幅與音樂題材有關。人們說看桑貝漫畫，如同欣賞一場高雅的交響樂，他卻認為，漫畫就像爵士樂，是“一種欲言又止的藝術”：

公務員模樣的男子出門上班前，戀戀不舍地踩了踩架子鼓的踏板;駐足在畫廊里的三角鋼琴旁，家庭主婦沉浸在與鋼琴家邂逅的幻想中，當她輕觸琴鍵，琴聲讓她驟然想起家中水池里未洗的碗盤……刻板、庸常、程式化的生活，將小人物牢牢束縛于現實中，但對想象的熱望讓他們在音樂的世界里自由遨游，偷得余生片刻閑。

人們問桑貝：既然那么喜歡音樂，為什么會去畫畫？“因為弄到一張紙一支鉛筆可比弄到一臺鋼琴容易多了。”

貧窮的生活，讓桑貝的童年過得很不開心，每天夜里，他都試圖用聽廣播來平息父母爭吵帶給他的內心焦慮。當被問及如果可以昔日重來，希望擁有怎樣的童年時，桑貝的回答令人難忘：“我希望擁有逼我去彈鋼琴，逼我去學一堆通常而言讓孩子們深惡痛絕的東西……的父母。”

少年桑貝第一次看到“艾靈頓公爵和他的樂隊”的黑膠唱片時，以為看到了奇跡：“那玩意兒里面還能藏著一個樂隊？”成為漫畫家之后，他始終用心捕捉“奇跡”降臨在孩子身上的瞬間。

趴在鋼琴上，盯看爵士鋼琴家手指的黑人小孩，努力地踮起腳尖;跳芭蕾舞的小女孩偷彈伴奏老師的鋼琴時，手指似乎穿上了舞鞋;樂器行外，少年凝望著櫥窗里擺放著的金光閃閃的薩克斯，身后是璀璨夜色，心中是璀璨夢景。

筆尖輕輕一點，就是惶恐的眉頭，等著上琴課的孩子們，似乎各有各的憂愁。人們覺得學音樂的小孩不快樂，桑貝卻窺得他們獨樂樂的一面。當記者指著桑貝的畫——穿著10號球衣的小男孩拉小提琴——問他：畫里小男孩明顯更想去踢球時，桑貝卻認為他在夢想成為國家交響樂團的10號，成為那個掌控全場的人！

“但我還是很樂意去想象幸福的孩子們，盡管他們的幸福身不由己。他們并不總是幸福的，但是他們總是有辦法能讓自己幸福一點點。”

“（沉默）如舒伯特四重奏散發的歡喜，將我們團團圍住。”（《清晨》），每次看桑貝漫畫，都會沉浸在無限歡喜中，忘記現實的沉重，變得更幸福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