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這庸庸碌碌的人群（組詩）

任如意

深秋碎語

語詞總會在稻谷低垂時哽咽

故鄉從時間口中掉落后一無所蹤

上弦滿月和下弦缺月往復

三百六十五天。楠木年輪纖細和

家的消息相似

多久了，柏油路上再也不開蒲公英

車前草長了一茬，又黃了一茬

母親常拔來煮水，也做菜

吞下從前的苦，治愈隱疾

和零落海上的心

夕陽再落下一次

河水再漲起來一次，連同樹洞里的

香蕈。揭穿雨季的秘密

像父親一樣，捧出山中的精靈

牛肝菌、大腳菇、胭脂菌……

配五根青蔥，四顆大蒜，二兩臘肉

鹽少許，煮熟即食

饕餮美味。做人、做鬼

“我們管不了老天的事”張大嘴

吃掉最小的一朵青頭菌

僥幸

父親隨性，煩惱的總是母親

細數著家事。一件件擺在床前

女兒穿衣吃飯，親戚人情往來

瑣事如荒野雜草般生長迅速

那年駁雜，男人也長出多余的心

我們難以擺脫一些規律

比如：厭倦。我們不愿說出

眾人皆知的秘密

隱忍。眾多女人選擇同一種歸宿

母親在其中，不甘地痛訴

男人冷淡，輕巧地

割破白色茉莉的唇瓣

我們不敢確定，堅硬的心鋒利

也不說，女人柔弱

想學飛蛾撲火，亦心存僥幸

事物規律落下后，能否漏網

墳冢樂園記

上山去。墳冢有美食

小雨連下幾天之后的黃昏

我們朝著目標奔跑

穿過藏著刀鋒的玉米地，穿過

低矮灌木霸占的小路

去山丘的腹地

石頭壘的土堆

還認得出主人的墳頭

上面的植物

是快樂的來源

我們蹲在墳頭，仔細翻找

像在給逝者梳頭

梳出一顆顆晶瑩的果實

清甜的地棠果，塞進口中

我們把有泥土香氣的下午和

整個七月，一起

——吃掉

寺中古桂

桂樹返青。廟里香火和茂盛程度正相關

百年了，佛堂前的老樹重生

有些年光景蕭索，信徒只伶仃幾個

熬不過冬天。師伯已癱臥多年

山門像被問及收成的村民，抿嘴苦笑

古樹也有了枯枝。無可奈何

熬一年，算一年

事情總有轉機，說不清什么時候開始變化

桂樹根上長出新枝，和信徒一樣

死了，又生

自省一則

貪得無厭者虛偽巧飾

每個人無限擴大自己的內心

像沉默的水，我們在腹中盤算

一個利己公式。宏大的詞匯

辯白。理想和情懷置于桌面上

熠熠生輝。無需掩飾，一次次延伸的貪婪

那些洋洋得意者的小聰明

是玻璃杯漩渦中的螞蟻

越清晰便越可怕，一圈圈向下

矛盾的中心。我誓要清白一生

要固執地堅守塵埃里的方寸

要抵抗。要——默默前行

相關

檸檬和沙糖桔的關系清晰

在這樣的時刻。世界發燒

版圖上加深的顏色預示。無法逃離

人類的命運。生老病死

一個個高懸于上空，籠罩人間

沒有誰，能在災難中脫逃

有人獻出了生命，也有人獻出了良心

人心難測，更難測的是命運

降臨。沒有人可以旁觀

碌碌無為的我們

怎么能和這個世界斷絕關系

我們要愛它

要獻出時間、掌聲

以及

一粒沙的祝福

日常記

茶葉背面的紋路突兀

像一件舊事。一個人

總會撞開另一個人的內心

再創造

一個不規則圖形的隱喻

如常

艱難時刻。人類歷史的哀歌

沒有人愿意成為“戰疫”的腳注

一個個名字排列

英雄和紀念碑總是聯系

堅毅。想不到更好的詞匯形容

義無反顧的奔赴者

你是勇士，是櫻花開放時

最美一朵。珞珈山下，東湖湖畔

春風早已經吹過、

應有人在黃鶴樓上

數著長江上過往的船只

如常。一道白水煮菜

索然無味的生活

曾尋找存在的意義

如今，卻愛平淡

愛庸庸碌碌的人群

蘇仁聰，1993年生于云南鎮雄。作品發表于《中國作家》《詩刊》《揚子江》《星星》《綠風》《西部》《飛天》《詩林》《延河》《邊疆文學》等。曾獲野草文學獎、包商杯詩歌獎、櫻花詩歌獎、求是杯詩歌創作獎、聞捷詩歌獎等。參加第十一屆星星詩歌夏令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