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愛玲
夏日里,烈陽下,微風乍起,葉影吹動,滿院葳蕤也蓋不住透過門縫瞟眼而見的灼灼其華。月光輕撫后的若隱若現里,似乎望穿了它的堅韌和倔強?!}記
沒有絲毫防備的黎明里,一股冷流侵襲了整個城市。接連幾夜喜雨之后,純粹的沒有想要溫柔之意的夏季接踵而至。結束了高溫里下鄉體檢的工作旅程,碰巧輪休,等不及歇腳的心早已狂奔到家。下一刻便用不是矯健卻沉穩的步伐,拖起略帶疲憊的身軀迅速回家。一心只想躺在小窩的懷抱里來個黃昏覺,舒緩一下內心的忙碌和緊張,奈何臨近傍晚的太陽依然對我南北朝向的小窩青睞有加,讓無盡熾熱的陽光透過窗戶直射在溫床上,生怕傍晚的風會吹散我身體的溫度那般,對我的小床持續升溫,只好起身下樓吹風透氣。
本不歡快的步伐,卻在來到樓梯口時像尋見了奇世瑰寶一樣歡快有力,是那陣陣特殊的幽香彌漫進空氣借著微風撲滿我的鼻竅,就在此刻,迫不及待尋徑而去,對父親種下的滿院葳蕤一一探鼻嗅去。嗅過了文竹、松針、君子蘭、棕竹、非洲茉莉、橡皮樹等等的花草樹木,竟然都沒有那種沁鼻的氣息,剛想放下尋找的興致,轉過身卻在意外里收獲。透過門縫,我看見了萬綠叢中的“一點紅”。自責一年四季里,看遍庭院的花開花落、五彩繽紛,卻從未留意過門口新生的景象。等不得卸下門上的枷鎖,直接推開門徑直走去。老遠的距離里“芳姿勁節本來同,綠蔭紅妝一樣濃”的夏初美景便映入眼簾。我顧而樂之,是門口菜園邊上的那棵夾竹桃一聲不響地迎夏了。
走近一看,滿樹聚傘花序頂生,著花數朵,在陽光的直射下,在微風的輕撫里,在我溫柔的眼神前,葉片唱起了歌,花朵笑開了嘴,搖曳起婀娜的身姿,似乎同我一起為家門口再添美景心生歡喜。本就知它身帶毒性的我,終究逃不過膽小的天性,心生一絲怕意,對它突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想法??墒牵驮趧偛畔聵菚r,它的體香沉醉了我。哪怕膽怯,此刻也只想醉死在“香水有毒”里。
似曾聽聞夾竹桃有黃、白和桃紅三個色系的花蕾,細看眼前的整株夾竹桃,當真如前人對桃紅色植株的那般訴說——葉片如柳似竹,紅花灼灼,勝似桃花?;ɡ龠吷系妮嗥瑯O小便綠的不明顯,卻將緊致的花苞襯托得更加嫣紅,綻放的花朵是桃紅色的,花冠微紅漸深,邊緣含羞般的微泛著一圈純白。正入迷呢,母親從我身旁走過,看我過于投入,生怕我在烈日下“中毒太深”,挽起我那在她眼里顯得稚嫩無比的胳膊,嘟囔著悠我回家歇息,那時的我絲毫不顧及母親的呼喚,斬釘截鐵地站定在夾竹桃的面前挪不動腳步。母親只好作罷,自己進了家門。我隨即腦海翻涌萬千,尋找有關于這棵算是在門口菜園里“鶴立雞群”的夾竹桃的記憶。搜索片刻,實在記不起它是在何時以何種方式來到我家門口生活,只知道有些時日了。印象中,門口菜園的土壤一直都不肥沃,還略顯貧瘠,所以鮮見母親在這片地上耕耘,更不曾澆水施肥,可樹莖卻已長的有成人手指那般粗了。看著它周圍的植物,除了和它盤根而生、相依做伴的幾株茴香,其他都沒有特別之處,也未入我眼。望向它身旁黃中帶著一點綠,抽條的只剩高高樹干的幾株茴香,我十分好奇喜歡濕潤環境的它是如何在這里滿樹花苞,頂著烈日迎風吐艷,成長得這般茁壯。
時不待我,還未觀察仔細以便探個究竟,夜幕便拉垂了眼瞼。在農村的緣故,閉上眼眸豎起耳朵一陣風聲過后,只剩塵土飛揚,夾竹桃隨即穿上了一層塵衣,略失了陽光下的那種美艷,但我對它產生的好奇心卻不減而增。月光隨著漸深的夜色傾瀉下來,灑滿了挺直腰桿的夾竹桃,影子投射到土壤上,葉影參差,花影迷離,引人無限遐想。真害怕它如曇花那般只在一瞬間,我立刻打開手機電筒,目不轉睛地盯住它,想要尋找月光下的更多美妙之處。
并不明亮的燈光下滿樹的花苞一朵接一朵慢慢綻蕾,雖然有些模糊卻散發著朦朧美。陣陣晚風從家門口輕撫而過,毫不含糊的香氣也隨著花枝的舞動襲了下來,沁滿心脾。墻角的蛐蛐似乎也嗅到了夾竹桃那特殊的幽香,馬不停蹄地鳴叫,音量大到可以蓋過剛從頭頂飛過的機翼聲,好像在提醒我給它們讓個位置一起欣賞這等良辰美景一樣。但機會總是只留給有準備的人,手機突然沒電了,氣得我直跺腳,只好耷拉著耳朵呆站它身旁想念剛才的美景,也更期待明天能有和煦的風滿足我一探究竟的渴望。
月光里,母親輕輕地走到我身后,慢慢靠近我的肩膀的一側,才讓手里的電筒發了光。看向我,耷拉著腦袋若有所思的樣子逗笑了再次喊我歸家的母親,但我打斷了母親的笑聲問道:媽,你說這棵夾竹桃身邊也沒個同伴,在這烈日下都沒人關注,都未曾給它澆水施肥,一陣風來全身都披滿灰塵,怎還長得如此旺盛呢?母親說,它骨子里有你想不到的堅韌和倔強。便轉身回了家??粗鹿庀履赣H快要佝僂的身軀,本想繼續追問的我瞬間沉默了,像極了在店家打烊時刻才發覺自己還餓著肚子的愚者。無限思緒在此刻一觸即發,忽然間才明白,母親不就是那棵夾竹桃么。她也曾是一個貌美如花般的嬌艷女子,卻因為諸多不被別人知道理解的緣由,孤身一人從外婆家來到這個原本陌生的沒有小伙伴的村莊努力生長。在這段歷程里,她刮花了皮膚,留下深厚的繭子;她奉獻了青春,換取溫暖的記憶;她咽下了苦楚,收獲累累的碩果,未曾有誰有心給她澆水施肥。但她真切地在這扎根安營,成就了一個溫馨的小家,練就了一身鐵制品匠人的品性,這一切全都是她用瘦小的身軀掄起打鐵的大錘幾十載才有的。
打鐵還需自身硬,自我來到母親世界里的那時起,二十四年的烈日當頭、深夜點燈,為了自己、子女、父母等太多太多,哪怕有時灰頭土臉、有時狂風暴雨、有時食不果腹,母親也未曾想過放棄。到如今,母親的小腿肚早已能和健身房教練的媲美,可她依舊站在火爐旁,依舊很輕松地就掄起很多年輕小伙都顯吃力的大錘,用她原本瘦弱單薄的臂膀賦予鋼鐵生命和價值。她或許也未曾有所準備,卻用夾竹桃那般堅韌和倔強的秉性,練就了如今的鍛鐵技藝和堅韌不拔的毅力。
在和煦的春風里,在盛夏的暴雨里,在深秋的清冷里,母親未曾離開過鍛鐵的爐子,夾竹桃也沒有離開過堅實的土地。
責任編輯:李學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