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職業》的藝術風格

劉美

汪曾祺的《職業》描寫了一位“賣椒鹽餅子西洋糕”孩子的日常生活。故事情節簡單無沖突，但文章精妙的結構安排、叫賣聲的切入角度以及幽默淡然的語言風格處處體現出小說的藝術魅力，展示出作者超高的文字駕馭技巧。

《職業》中“賣椒鹽餅子西洋糕”的孩子，與母親外婆相依為命，在同齡的孩子都上學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賺錢養家賣東西。作品以此為中心展示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的生活狀態，在趣味橫生的論述中體現出小說獨特的藝術風格。

精妙的結構安排

小說《職業》采取了縱橫交錯的結構模式，先是橫向展開人物的活動背景，再縱向敘述描寫的主要人物，一橫一縱，打開了一個鮮活的小說立體空間，既不浮于表層，又不過于艱深。小說開始并沒有開門見山，直接描寫賣“椒鹽餅子西洋糕”的孩子，而是選取了多個從事叫賣工作的人物來鋪開故事發生環境，如“收舊衣爛衫”的中年女人、“賣貴州遵義板橋化風丹”的男人等，最后才引出“賣椒鹽餅子西洋糕”的孩子，描寫了他們各具風俗特色的叫賣物品和叫賣聲音，呈現出一幅嘰嘰喳喳男女老少此起彼伏的吆喝景象，橫向展開了故事的背景，并營造出一種生活氣息非常濃厚的氣氛。在此基礎上，作者對“賣椒鹽餅子西洋糕”的孩子進行單獨論述，進行深入的縱向描寫。首先，作者交代了這個孩子的身世狀況，十一二歲，沒有上學，與母親外婆相依為命，家庭經濟窘迫，因而這個孩子不得不小小年紀出來賺錢;其次，描寫了孩子賣東西時工作的樣子，“他非常盡職，毫不貪玩。”最后，描寫了孩子不賣東西時的樣子，孩子請假去給外婆過生日，他換了衣服，高高興興，大搖大擺地走著，發現四處無人時還吆喝了一聲“捏著鼻子吹洋號”，孩子天真可愛的性格頓時展現出來。

這種縱橫交錯的結構安排對于小說的故事展開來說，既可以呈現出故事描寫的背景，又可以對主要描寫對象深入挖掘，使小說在不經意間以小窺大，展示了社會生活的整體樣貌。

叫賣聲的切入角度

“汪曾祺小說里很大一部分只取一人一事，或奇藝，或怪癖，或妙語，或劣行。總之，他剪一片綠葉給你看。”在《職業》中他就摘取了“賣椒鹽餅子西洋糕”這一孩子作為綠葉，進行展示。

汪曾祺喜歡用溫和的筆調描寫一些平淡自然、情節簡單又貼近現實的故事，成年人的世界往往紛繁復雜，不再純粹，而孩子的世界就相對簡單一些。汪曾祺不斷對孩子的叫賣聲進行描寫，使得小說論調充滿了童趣，例如他站在路邊看馬時，沒有忘記吆喝“椒鹽餅子西洋糕！”此時其實并不會有人來買他的東西，他喜愛看這些馬，但他又沒有忘記自己的事情，可想而知孩子那副癡癡地看馬的神態;還有放學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后模仿，吆喝著“捏著鼻子吹洋號”，他并不發急生氣，讓他們愛叫就叫吧，變成了一群孩子跟在一個孩子后面一起叫喊的有趣的景象。后來，孩子在去給外婆過生日的路上，高高興興，大搖大擺地走著時，看見四處無人，大聲地、清清楚楚地也吆喝了一聲“捏著鼻子吹洋號”，而不是他叫賣的“椒鹽餅子西洋糕”，可見其童心未泯，仍具有其年齡該有的可愛與幼稚，同時也能感受到孩子對于職業身份的意識轉換。

汪曾祺以一個孩子叫賣“椒鹽餅子西洋糕”的故事，隱喻著社會的辛酸百態，又為使小說不至過于凄苦而摻雜著些許樂觀情懷。

幽默淡然的語言風格

《職業》中的語言幽默質樸，使用的一些口語話詞句，更是讓小說的鄉土氣息迎面而來，“他在作品中勾勒了一個平凡出奇的世界，他在司空見怪的現象中捕捉了人生的樂趣。”作者在形容中年婦女的嗓子時說，“我一輩子也沒有聽見過這么脆的嗓子，就像一個牙口極好的人咬著一個脆蘿卜似的。”仿佛頃刻之間聽覺視覺都被打開了，讓人感覺有點俗氣想笑可又覺得非常怡當。而文中最具幽默性的語句莫過于作者在孩子看馬時仍吆喝“椒鹽餅子西洋糕”時，問道“餅子和糕賣給誰呢？賣給這些馬嗎？”餅子和糕當然是不可能賣給馬的，作者是明知故問，故意提問。這種幽默性無意之中加深了孩子“小大人”的性格，心里喜歡看這些馬兒，嘴里卻吆喝著餅子糕子，打趣之中透露著對這個孩子的喜愛。除此之外，作者還使用了一些生活化的語句，使小說語言活潑有生氣，如在形容馬時說馬“它總不好好走路。”如同朋友對話般幽默質樸，親切自然，生活氣息撲面而來。雖然汪曾祺以幽默風趣的語言進行講述，但是細細品味，會感受到在這些語言敘說下有一種平和的心態，淡然的情感。

汪曾祺對于《職業》這篇小說的精心雕琢，表達出孩子純真可愛的同時，又讓人心生悲憐，孩子尚且要承擔生活的壓力，更何況大人們呢？小說幽默質樸又貼近生活，讀來趣味橫生又讓人笑后深思，流露出汪曾祺悠然平和又關懷社會的人生性情。

（作者供職于濟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