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

張遠倫

天賜

最高處的幾枚酸棗，熟透了

香貍子夠不著，醇香被鵲鳥獨享

渾圓的小果便飛行于天空

越過金竹林和藍潭

被銜到瓦溝子里，果皮盡去，漿汁吸干

露出硬核來

今晨我上房撿瓦，扒開青苔

得酸棗籽一捧

每一枚上都有幾眼深黑的凹痕

像眾多生靈穿越寒冬，立春后來看我

被我沖洗，反復摩挲

在冬陽下發出黃銅般的古意和微光

經歷了老樹的頂尖，飛鳥的喙

被炊煙煨熱，又被積雪洗凈

最后經由我手，傳遞到你掌心

該有怎樣溫潤的光澤

病毒突起，我們退守內心

這近乎神賜的寓言，當開示我們

芭茅與白茅

天上有巢，無鳥出沒

我把自己的孤懸之意拍至迢遙

人間一半，幕天一半

我坐在大片柔草之中

綿軟而又熨貼，忽然就有了近身之意

詩經“有女如玉”，通今日

網絡主播遺棄的小草屋

頂層上“純束”的，正是白茅

芭茅回甜，適宜反芻

但要小心葉沿刺破細嫩的肌膚

我想把這一切贈與你了

草的同類，定不會拒絕蒼天美意

祈

夜不能寐，獨起燃大火

昨日紫荊木已能畢剝速焚

枯坐兩小時，室外晨曦初露

諸佛寺頂白霧深鎖，形同沉雪

虛幻般的雪線緩緩散去

凝神祈愿畢，信步諸佛江邊

忽入雙鳥的藍潭，驚飛而起

發出“咣咣”鳴叫

黑影倏忽之間隱入荊竹林

江面漣漪久久不息

深感原罪，誤入它者秘境

人這一生，怎樣清澈通透

都是對世界的破壞了

比如今晨，為一己之悲涼

竟然打亂了天地開啟時

那神秘主義的構成。寬恕吧

銜草飛行的鵲

兩株棬子樹之間，恰好容得下一次短途橫飛

此樹上一只鵲，彼樹上一只鵲

雙鵲隔空鳴囀，奇妙呼應

我的小村以空闊，支持這對小生命示愛

而雪后，攝氏五度，不是流連柔靡的時侯

過多的交游便如人類的巧偽

此鵲從舊巢，銜走一莖草

白羽起伏之間，便抵達彼鵲

我是幸運的，抬頭便見證了靈性的草

在空中的傳遞，和交接

那喙里夾帶的，如同我詩歌建筑上的小詞

被運送到秘境

我是有福的，見證了春來時的白云居

第一天的織愛手藝，輕盈而又精準

我村的留鳥呀，會選擇在今日

成為新婦，成為被寵溺的那只

我如信徒，徘徊在小樹林邊

奉鳥為神祗，稱你為神的女兒

河灘

笑面，冷面，素面，儺面，謎面

每一塊石頭都是詩人

芭茅草與自己的倒影，潛水很深

沒有漣漪能夠拔動

水芹菜與泛白的河石，形成太極圖

你得將視野調整到大約的平衡

每一片綠葉都不能采擷

沒人忍心破壞天然的圓潤

深情也這樣靜謐，像人世與己無關

沒有多余浮夸，沒有驚叫

甚至，你都不想對人表達幽默

一切都是本相，一次便是八十場

清棲谷

你用那么多的睡蓮，撫慰我的水平面

那么多的柳絲，垂憐我的河床

當我在谷中獨坐，河流緩緩流進我的寂靜

來不及側身，為月光讓座

這些白凈的物質毫無邏輯地鋪滿谷底

和我的身體。像此刻毫無雜念的思想

無需我用半生的命運，制作一張邀請函

葡萄和苦瓜，都會為陌生人發光

微不足道的我啊，喜歡與同等的渺小交談

當我蟋蟀的吟唱而久久俯身，莫要打斷

而當我抬頭問小雪和大雪是否此間可居

小聲些，白露和寒露稍有妒忌

明日晨起，我還要去灘口看九尊石頭寵物

孩子們，閉窗關燈，請天空入住隔壁

責任編輯：邱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