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岸邊人（組詩）

老彥娟

一截朽木

去吧，隨風浪，可以給你一些誠摯的祝愿，愿你不散

一截朽木，還是一截朽木

那么多的圖騰，不需要你了，你屬于前朝的遺民

也或許是稍微懂一些天干地支的問卜者

但你不可能預測現實

人心蒼茫而又尖銳，為了充分體現自我，他們甚至叫賣父母的腳趾

來彰顯不與普世同謀

在楚地，在汴梁，在號稱不沉的方舟上

在人心不能自救的野蠻之境

你想找到自己的航道，漂浮于長江，洪水來臨又泛濫成災之際

嘗試著救人

雪爬上窗臺

雪爬上窗臺，討厭純潔的人。又一次證明了自己的可憐

那么多貓眼，那么多喜歡貓眼石的女人，趴在窗臺上的神情

能讓一盆吊蘭發抖

雪顧及眾生，也將討厭純潔的人，安置到深紅色的火爐旁

讓他飲酒，閱讀泛著油墨味的時訊，間或說一兩句略帶挑逗色彩的語言

雪不給他任何冷遇

當然，他懷中烏青的血跡也沒有被清除

與誰爭奪過命運的期門呢

想打碎吊蘭的女人，甚至想到了動用他后背上的刀子

這中間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首先她要在火爐旁的蒲團上躺下，然后耐心讓他的欲望

在突兀的喉結處，發出來回滾動的相聲詞

那么多貓眼，那么多喜歡貓眼石的女人

雪會利用另一種場景，來迷惑，直到這個荒誕的夜晚

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

那種場景，上帝訓斥圍觀者的時候，似乎用過

一葦泅渡

蘆葦開始虔誠了，那么好的云清風低，它不去貪戀

斜橫一枝，等待水鳥的降落，它的懷里，鳥窩喘息

早年，它的自薦，也曾渡過禪與劍的語言

我們的達摩走出山洞與玄機，閑適的秋日，使用一只葦笛

探入山村的煙火

每一只尋找谷粒的水鳥，都是他鼓吹的音符

我們手捧谷粒，走向漫長的輕音樂。后來

蘆葦做了抄經的湖筆，我們也用它撤換生命里的苦難

卻挽救不了挨著黃昏的編席人，禪只能許他最后一片蘆席

裹緊他自己。水鳥是他的守靈人

臨淮人家

岸上不遠有一棵柳，柳下的人不住的嘆息，原本很實惠的陰涼

現在有些顫抖

河里的船，尖而細，除了打魚撒網，還能裝下一縷月光

與相戀的人影

有一天傍晚，柳樹做了船的拴馬樁，那對戀人住下了

開了片車馬店，那年是民國九年，南方有隱約的槍炮聲

三月沒怎么開花，春天就去了，雷聲劃出燥熱的門檻

樹蔭下有人討論亂世，車馬店支起耳朵聽，那里面的岔音不多

滾動的閃電，不怎么像是好斗的公雞

倒是一幕風雨，掩蓋了借船偷渡的云游僧。店娘是唯一送行的人

再后來，再后來那對戀人生了小馬駒

請了三天的大戲

遍撒英雄帖，給小馬駒找了個老干爹，順勢捐出一百斤燈油

僧懶油少的半山廟，很快就有了掌燈的法子

林外

那么多出口，光以及行人都是暢快的事物

林子外面

這不夠奇異嗎？偶爾，吹拉彈唱的場面里，還會有人高呼

“走兩步，你就順著得勝鼓點的節奏

走兩步吧”

但，林子里的動物，都不愿意走出去

有斧子與陷阱的響聲，它們還會拼命地逃往林子的深處

盡管林子的核心部分，幾乎沒有盛放它們的可能了

林外只有神走來走去，且不受戲子與看客的毒打

這可能緣自，他總是時不時對著病入膏肓的導演者

來點開心果一樣的掌聲

麥地，否認了誰的子嗣

去找春天的孩子，山坡草青青，舉著桃花

羊群游弋

雪玩夠了，剩下的積木交給了麥子

哦，灰雁有意拉長的鳴叫，沒人愿意指認

它們碼放骨牌的同時，也制造麥子的傷口

我們的肋骨歸于田野，那些靠毅力彰顯存在感的長物

如今，已很難進入《詩經》里的頌，雅，興

許多時候，倒是麥鐮成了老人，在童話的外面慟哭

天空，一張并不精彩的舊報紙

鳥飛來飛去的天空，與舊報紙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嗎

我撕碎過自己

初心，謊言，罪過，都是我的碎屑，你呢？你身后的那些謀求新聞的人呢

鳥不知道災難，不知道信仰也會遇到絕收的年份

一個涂抹陽光的智者，他供出黑夜與漆，也供出生命的拐點

之后，好多趴在階梯上的魚，都是漏網之魚

鳥的自控力，比它的家，還要渺茫，但它不懂匍匐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焚燒格言的火

“對于黑白不分的空間感，除了撞死的驢，不會再有新鮮的爆料了”

都去放生，還有意思嗎

不傷感，天就不會落下雨滴，月光被池塘的魚兒賺取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不合時宜的雨

我的貓，我的垂釣者，都以為這是善良的結束語

月光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它會孤獨的

三天之后，我送那些雨滴回到池塘，月光該出來了

可惜，晴朗的夜，還沒有勸好自己的壞心情

當孤獨無處存放的時候，長夜想到最佳的容納方式

將貓咪浸在水里的叫聲，也屏蔽了吧

等那只慵懶的貓走遠，我就可以將垂釣者的雕塑

安放在池塘邊

即便是表情脫落了，月光也會蹲下來

不聲不響地黏合

釘子的眼睛

我以為，釘子是有眼睛的，它可以尋到一切軟肋

盡量讓每一個部位都是石頭，盡量讓世間的事物都不負

重托

那么，我的心情糟透了，老是想去揭穿一些黑幕

讓釘子的眼睛，看清黑幕背后的黑手指

翻開新的一頁，黎明真的釘住黑夜，曙光像一個孩子

先是爬行，然后站立，然后守住我的中天

我想她該普照了。比如武漢三鎮，從寵物到拼湊橋洞的漂泊者

哦，首先是他們應該聽到神的話語，走出魔障

接受釘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