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之詩（組詩）

朱燕

睡眠

說到底，我要感謝它

這個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的家伙。

它有時會對我很友好

讓我走進它深藏秘密的寶塔

在幽深的秘境探索

全然忘記自己的存在

我穿著它賜予的外衣，就能在它的

領地穿梭

只留一具簡單的肉身

存在于世。

我天天敲它的門

它仿佛也知道我的依賴

有時會像一個搗蛋鬼，拒我于門外。

我嘗試著變臉、變形

從縫隙中擠入。有時

無計可施。我像一個世俗的攀附者

極盡所能地靠近和進入它。

這個我一生都離不開的家伙，在博弈和融合中

我至今還沒有找到一個

合適的相處之道。

復活之詩

夢里，她發現自己魂丟了

她慌亂，不知被別人撿去

會有什么嚴重的后果

甚至想象，撿她魂的人

會不會盜用

她思想的鑰匙

盜用維護她生命的尊嚴

丟了魂的她四處求救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把手伸出水面揮舞

四處都是熟悉的人

都是匆匆而過的身影和腳步

沒有人停下來

聽聽她，哪怕一秒鐘的哭訴

她絕望地看著自己淹沒在人群中

慢慢，沉下去

醒來時，她聽見自己的抽泣

她仔細查看自己

確實，已完好地

復活

懸浮

這位神，拎起了她的頭發

頭皮發麻頭痛欲裂

一聲一聲，向氣管、肺部

往死里追問，要出一個答案

它毫不客氣攫取她的朝氣、活力

這位神，來時彬彬有禮

渾然不覺，它要你經過

各種陣勢，咳嗽、發燒、頭痛

都喊不出口

這位神

她要準備一顆心，有懸浮一段時間的

準備。食不進人間美味

煙酒不沾……

當然

她也可從懸空中自行降落

到茶館坐定，喊聲：小翠

來壺碧螺春

然后開懷，品出春秋

苦楝樹

孩子隔著十幾米，呼喚我

遠遠地，還有回聲。我抬頭看見的天空

和心里的一樣明凈，即使有云朵

她們也很輕盈

我忘記了要到哪里去

路過一棵樹時，想起它的名字“苦楝樹”

就想去擁抱一下

用胸口把那“苦”——融化

舊照片

爬了一千多級臺階

在南天門停下。孩子和小青蛙

一起往上蹦

微雨。風一次次吹起

一次性

雨披的衣角，濕眼朦朧

我們頭上的紅帶子，很鮮艷

時光把我們運送上去

濃霧翻滾

現在，南天門變黃了。

懸掛的記憶老了，老得

我們忘記，尋找一條下山之路

雨

雨下了幾天了

它落得那么糾纏、細碎

就像有滿腹的心思

就像天下人不知道它萬般愁苦

若不傾訴

它的心，便得不到

片刻的安寧

它下了幾天，我寫了幾天

換了若干角度

都掏不出

它的一絲況味

它怎么落，都落不到我的詩里

它一直在解壓，釋放

而我，始終只是一個

旁觀者

早晨

雨停了，光線從云層穿出來

落在窗外，一棵高大的香樟樹上

葉子有綠瑩瑩的光澤

鐘聲響了八下

她起床，“今天穿顏色鮮艷點的”

鍋里煮的粥，冒著蒸汽

她給陽臺上一盆蘭花

澆水，有一劍花正在盛開

在生活中逗留片刻

公共汽車經過小區外的馬路時

提醒行人注意的聲音

從窗戶飄進來

她拿著衣服的手

用了下力，抖掉幾天來陰雨的沉重

食指的溫潤

街上，刺骨的玉器打磨聲四處流浪

水中沉淀的顆粒

以硬質的狀態呈現

粗礪的，從時光通道排泄掉吧

選擇一個外殼

晶瑩而透明

去做其中一絲一絲的飄綠

在騰沖，能把痛苦開成花的

是用食指觸摸得到的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