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本（組詩）

張凡修

憑 空

芫荽具有集體的氣味。這些氣味無法單個地

易逝。就像體內長莛的嗅覺

它涉及私奔的汗腺

《天空之藍》描述，厄運也是

具有集體氣味的。氣味是個巨大的存在

而拉扎爾的存在，氣味就開始后退

只有在初冬，貼著地皮生長的味道，最為上好

此季

芫荽長大起莛

喬治·巴塔耶不止一次地絮叨

“……憑空，對，這個說法很妥當”

單向性

一開始并不熟諳——“將刀片

在手指上試了試”

單向性愈加

復雜了。它依賴

磨石上刀片摩擦積累的污泥

活下來

磨石上有水，有坑洼，有斜坡

——刃口越磨越鈍

磨刀水渾渾濁濁

刀片走動之中，偶爾看看

水流止于斜坡，轉而匯入更加纖細的溪流里

夕陽西下，眨眼便是

橘黃色的黃昏

——“到底誰需要拯救”

刃口無語。追逐、跟緊

漫無邊際地無聊

葉子又黃了，要干枯

要被秋天送進冬天。而冬天

一開始就熟諳了

腳 本

大料木匠每天面對整根原木

直立期是漫長的

但不意味著房梁和茶幾不加區別

和和面一樣，醒十五分鐘

與醒七分鐘的發酵程度

取決于堿。檢驗堿量虧盈只需

切開，只需察看刀口處

面孔的方圓

大樹空間，不會蒸出一屜

饅頭。但有大鋸、板斧

一次選擇，看上去

鋸開是底線。最少是對開，或四開

而八開

像是另外的語言，這對于

大料木匠而言

八開代表腳本，在早上或深夜

保持其連續性

明 喻

水像水。

我們把水稀釋成更小的

水。而水堆積。堆積一座隨時可能溺碎的

玻璃之屋

表明，一個明喻成為明喻的折扣。

我們把水

挪出屋子，晾曬在屋頂上，

——“那兒有礁石”

滴瀝的水珠孤寂著。我們沿著水

要尋玻璃的棄址。

要明喻。

無端動蕩

壓根沒想掩飾

動蕩在實施碾軋的過程中掩飾了它的痕跡

請讓我動蕩

請讓我，保留對動蕩一個暖性的依附

驚蟄時節，熬了一冬的麥苗長瘋了

碌碡的碾軋是對根須的節制

動蕩改變了麥苗的顏色

立志拔節，激烈地綠

友好、逢迎，痕跡包含比骨碌還更加動蕩的

意義

請讓我動蕩。我為此

逼近

我分辨出兩種愧疚，無端

從我身上褪去

嬗 變

拉鏈是野蠻的拉鏈。眾多造訪者擠進來

一些似曾相識的面孔與其對抗

她堅持審視。她堅持對鏈牙、拉頭、左右齒

制造休眠。她堅持對野蠻的拉鏈制造哭啼

沉 淪

半隱半明。兩棵樹之間的風挺大

林中路，被喜鵲占據。喜鵲身上的藍與青

拼接起

隱秘的濃密。“他在一個陌生世界站了一個瞬

間”

他咬緊暮色，需要咬開暮色

往下滑去的口子，正因為

咬開，才以泡沫介入，“彼一次沉淪”

基 因

十一月的雨注滿我的分辨

我分辨出兩種不利于芫荽調節揮發的基因

“此刻，在十一月這絕對的

靜止里?！睕]有什么比在氣味的集中中

單獨擇出一種基因

而另一種基因，“彌補了雨離開的空隙”

孤 絕

越是接近，越接近八竿子劃拉不著的

事物，越漫不經心

起來。我以我

所能的方式。這些年我被八竿子劃拉不著的事

物

牽扯。我以我

耽于虛無的盲目，我一直渴望接近

我比冬天更懂得怎樣利用

萬物匿跡的空間

——梢頭孤絕。我手中的竹竿，伸了又伸

傾 圮

虛幻傾圮下來

虛幻成為可觸，靠一次不引人注意的傾圮

起家。傾圮之前，沾了某次活動的光

曾經被刷新一次

在那個異常熟稔的那個地方

裝模作樣地經常不認識她

她有一盆玉樹

多漿粗壯，肉質莖干有裂痕

“那正好是件灰色的外套，拉鏈沒法合上”

封鎖掉她的

煙癮。幾乎是在傾圮斑駁掉落的同時

煙頭花泥里杵熄

下 午

每一次我都輸給做出反應時的下午

下午思維遲鈍

從肯定到猶疑。下午的決策就像大體量的蜂群

被蜂群蜇著，賭注有點甜

手背上的包隆起老高，被人看到的紅腫的醒目

里

失誤成為一種軟

裹著一種理性的挽留，更接近于

下午。拐入

身后的胡同

我輸掉我一生的糖

把 柄

綠豆糕上滾滿的白霜曾在嘴唇那兒

有一次

跌落?，F在，坐在飯桌上

吃綠豆糕的人老了

形成碗狀的手掌糾結于有裂紋和無裂紋

之間，但還是可以接住

跌落的霜渣

本身的細節是，白霜整齊有序，薄厚均勻

隨著寒露的流徙

跌落到深不可測的瑣碎里

要么在晚秋

風也有跌落

蒲扇攀著坑沿，把柄剛好露頭